太奢靡了,果然修道和修仙还是有差距的。
封净心下感叹,却没说出来。他和宋怀然走在两座山崖的中间,狭窄的白玉阶梯下便是万丈深渊,这样的情形实在不合适讲大不敬的话。
沉默地走完这一段路,踏上望风台,面前豁然开朗——一道飞流直下,水雾犹胜烟霞,环抱中央雕栏玉砌,皓月当空,琉璃瓦一片泠泠寒光,直摄心底,教人没由来发慌。
封净的心里猛地一跳,有种喘不过气的错觉,后退两步,却险些跌落悬崖。
宋怀然猛地将他拉了回来,食中二指在他额心点了一下,清气蹿入体内,封净立刻觉得神清气爽,那股莫名的压迫感随即消失。
“心要诚。”宋怀然意有所指道。
封净略有些尴尬——他确实好奇又惊讶,但心诚实在说不上,甚至在腹诽师祖的奢靡无度。
……祖宗就是祖宗,惹不起。
封净心中念诵静心咒,摒弃一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跟着宋怀然踏上浮桥。
池中白莲皎如月华,花瓣边缘散发莹白光辉,照亮浮桥晃动时荡漾开的碧波涟漪,光芒柔软圣洁,光是看着就有种心灵被净化的愉悦。
走完浮桥,封净才收回目光。
宋怀然松开他,认真地给封净整理并不算凌乱的发梢和衣襟,又抖了抖自己的长袖,这才跨进殿门。
里面黑黢黢的,宋怀然的身影几乎是立刻消失。封净连忙跟上,可长腿踏入的瞬间,眼前瞬间亮如白昼——他不由自主抬手挡了挡,从指缝里看到殿内仅有的一尊高大塑像。
等眼睛适应了光源,封净把手放下,大殿之内古色古香,雕梁画栋美不胜收,一盏盏青白玉石灯或悬浮于空或垂挂于壁,将整个大殿照耀得恍如白日。
令封净最诧异的不是这神殿内闻所未闻的浓郁灵气,而是神殿中央供奉的神像,似乎不是夜泽师祖。
——他是见过夜泽的,宋怀然的画、燃夜宗外殿的金身塑像还有幻境里水镜里的惊鸿一瞥,都让封净记忆深刻。此人男生女相,美貌非常,堪称世间绝色。
面前这尊雕像栩栩如生,也是个男子,头戴青冠,宽袖阔袍,上有纹绣飞鹤,一手执笔一手握卷,很明显的文官打扮。
这位男子眼帘半垂,薄唇轻拢,眉宇间自有一股清冷之意。露出的两截手腕惨白细瘦,比起人类更似厉鬼,好在五官斯文俊秀,中和了那股渗人感。
虽然模样也是个清冷帅哥,但和夜泽师祖那样的耀世美人比起来,差别还是很明显的。
封净看向宋怀然,递了个明显的疑惑眼神。
宋怀然俨然司空见惯,取香点燃,分了封净三支。
“这位是卫风师祖。”宋怀然说完,示意对方和自己一起作揖,封净不知所以跟着拜了三拜,看到宋怀然跪地,也跟着跪下。
宋怀然垂首,面容平和虔诚,诵起了祷文:“谨献于高圣玄元仁战神尊座前、青霄妙有神君座前,伏以二圣神恩广大无感不通,圣泽巍峨有求皆应……”
封净听着觉得古怪,殿内分明只有一尊神像,宋怀然却拜了两个人,这是什么操作。
疑惑归疑惑,他也没有贸然打断,只跪在旁边安静等候。等到宋怀然结束,他跟着起身将香插入炉中,看到青烟袅袅直上,宋怀然才轻轻舒了口气。
“走吧。”他重新拿起琉璃灯盏,牵住封净。
封净皱眉:“这就完了?”
他跟着踏出殿外,后脚刚离地就听到吱呀的闭门声,正想回头却被宋怀然拉住了:“别看,太晚了,师祖谢客。”
封净心里十分怪异,张了张嘴:“那尊神像……”
“那是夜泽师祖的道侣,名唤卫风,归墟前也是九重天上的神灵。”宋怀然轻声解释,“望风台是师祖亲自修建的,从燃夜宗开宗立派之时起就存在了,宗门之内若要行法事,来子衿殿拜一拜卫师祖,总能求到夜泽师祖庇佑。”
封净觉得这个逻辑关系有点绕:“求师祖庇佑,却拜他的道侣?”
脚下的浮桥无端晃了晃,封净差点被甩进水里,还是宋怀然猛地拉他入怀,脚尖点地飞向半空。封净只觉得眼前一花,再落地已经回到了仙斓岭的后崖。
那条玉石台阶已经消失不见,连望风台也彻底隐没在夜色里。耳边风声呼呼,封净突然打了个冷颤,莫名有种自己刚刚好像把师祖得罪了的直觉。
宋怀然似乎看穿封净所想,捏了捏他的掌心,温和道:“师祖曾经是六界战神,声名显赫,人间信徒颇多——相比之下,卫师祖的香火寥寥无几。其实在他们的时代,如果有神灵结为道侣,人间信徒在为其修建庙宇时是应当建为双圣祠的,但……师祖与卫师祖皆为男子,在凡人眼中有悖纲常,所以供奉师祖时都只塑他一人的金身。”
讲到这里,宋怀然轻轻叹息:“大概这就是师祖只为卫风塑金身的原因。”
世人不信你,我信。
封净讶然,没料到师祖还是这样一个具有反叛精神的情种。
“我还真没想到。”封净道。
宋怀然笑了笑:“此人与师祖颇有渊源,师祖能羽化成仙,多亏有他渡化——你或许不知道,咱们师祖幼年艰辛,背负许多血债。机缘巧合进入昆仑,因为姿容貌美撼动神灵,将他引上了修仙之路。几经曲折,才有了后来成就。”
封净对这种风月情史并不太关心,反倒抓住一个不算重点的信息:“那个镇压魇停的白泽,好像也是昆仑的神灵?是他点化的师祖?”
空中突然响起一道雷声,宋怀然有些忌惮地看了眼,牵着封净走向屋内。
“这倒不是,按照常规,夜泽师祖和白泽勉强还能算同门……”宋怀然合上门,斟酌措词,“讲起来有些复杂,师祖得道于昆仑不假,但后来因为卫风和昆仑决裂,以至于昆仑覆灭以后,那位神灵遗念成了天地法则,再不允师祖踏入昆仑虚半步——包括燃夜宗所有得到师祖真传的弟子。”
封净若有所思:“包括你?”
宋怀然点头:“包括我。”
封净脱了袍子,又问:“那这个魇停和师祖有无渊源?”
宋怀然嗯一声:“白泽是瑞兽,性善,常游历四方斩杀邪魔,遇到魇停后发觉杀其不死,便带回昆仑想让师祖用神器地漾剑结果这头天魔。
“但是最后关头白泽动了恻隐之心,在师祖剑下救了魇停,将其镇压在无间炼狱,想以此渡化。可惜在这之前,白泽就死了。”
封净问出了很早就有的猜想:“白泽的死,和师祖有关么?”
轰隆!
一道闪电突然自屋外炸开,雷声滚滚响彻云霄,封净感觉耳朵嗡地一下,有什么温热的东西顺着耳垂淌了下来。
他茫然地摸了摸耳朵,发现自己流血了。
宋怀然脸色剧变,快步上前双手捂住封净耳朵,两道灵气注入,缓缓治愈伤口。
“别问了。”宋怀然表情难得严肃,心有余悸地抬头看向屋外。
封净总觉得他像是看到了什么,也要回头,却被宋怀然摁着后脑搂进怀里。
“没事。”宋怀然轻轻抚摸他的后颈,双目平和望向已然大开的门口。
须臾,那双浅色眸子倒映里的朦胧人影便消失了。
第93章 与子同袍
这个插曲多少在封净心底留下了一点阴影。
他修行的初心不纯,主要是想弥补父母的过错,或许还夹杂一点对宋怀然的图谋不轨,但要说对燃夜宗这个道派的师祖夜泽,封净并无特别的感觉——至少在被对方用雷轰之前是这样的,轰过以后难以避免地多了些忌惮和畏惧。
幸好在这场罗天大醮科仪中,封净没有担任任何职务,只用站在场外观礼。
不用直面师祖那尊极具压迫感的神像,他压力小了很多——如果身边没有个叽叽喳喳不停的赵祁就更好了。
“师姐真是漂亮又能干——这打头的里就她一个女道士。”赵祁摁下快门,拍下法坛前方正在奏陈表文的秦怀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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