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青归脸上的笑意一点点冷下来。
他隐匿了气息,天兵没意识到有人靠近,还在谈笑:“说起这三殿下,也是可惜。修为品性莫说比太子殿下,就是比二殿下也是一个地一个天。修了几千年还是个仙君,听闻此前突破还是靠太子殿下强渡修为……哎,命好,比不得。”
又有天兵笑:“羡慕了吧。所以说这个东西啊,啧啧。投好了胎,草包废物也是金枝玉叶,也能高高在上、颐指气使——”
最后一个字卡在喉咙,天兵看着突然从柱后冒出的少年,脸色惨白。
两列天兵匆匆跪地:“拜见三殿下。”
木青归眸色阴冷如毒蛇,死死瞪着瑟瑟发抖的众人,重重闭了闭眼。
“……我的天君令不见了,”他尚不明显的喉结微动,声音嘶哑,“你们可见过?”
第28章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6
纠察灵官领着三百天兵下界,路过不周山,迎面撞见一辆华美銮舆。
他当即停下揖拜:“下官见过太子殿下、二殿下。”
顾润骑着吉量顿首,顾烊烽含笑请众人免礼。
“谁犯了戒,灵官带这么多人去拿?”他问道。
纠察灵官拱手:“回殿下,是三殿下称,碧虚御府水宴神君盗了他的天君令私自下界,特派我等前去捉拿。”
吉量骤然仰蹄,焦躁地踱步甩尾,似乎嫌主人缰绳勒得太紧。
顾烊烽有些诧异地看向顾润,旁人或许不知,但青归仇视水宴已久,其中恩怨纠葛他是晓得的。
顾润垂眼,捋着吉量火焰鬃毛,缓缓道:“木青归亲口说的?”
纠察灵官:“下官不敢谎报。”
他把来龙去脉讲了一通,连木青归责怪天兵守门不利、各鞭两百的事也道了出来。
顾烊烽听得直皱眉头。
顾润翻身下马,将马鞭扔给顾佯烽。
“你先回去,把他幽禁在栾庭,待我处置。”她冷声道,“清点伤者,让司药监每人备一瓶还灵丹,你亲自去送。”
顾烊烽迟疑道:“长姐,真相未明,你贸然断定是青归过失,只怕——”
顾润冷笑:“水宴胆小慎微,干不出这样的事。木青归是我一手带大,他什么脾性我还不清楚么。”
顾烊烽不再做声。
顾润向纠察灵官拱手:“有劳灵官。此事有些误会,水宴得我授命下界勘探天河流向,我在蓬莱逗留,故让她先行。三殿下的天君令是我拿走的,忘记告诉他,闹此一出。水宴奉旨下界,不必兴师动众前去捉拿,请回吧。晚些时候,我再亲去看望受了鞭刑的众弟兄。”
纠察灵官惶恐:“太子殿下言重。”
天兵浩浩荡荡地返程。
待他们离去,顾润立刻转身下界。
顾烊烽看着她的背影,总觉得有些异样,但又说不上来,驾着吉量驰向天宫。
天河十六支,落在人界一处叫烟去湖的地方,因受无形灵气灌溉,常年雾霭蒙蒙,故得此名。
窈窕倩影立在湖岸,水宴盯着湖面搜寻片刻,合掌掐诀指向某处。
一道黄光乍破水面,湿漉漉的神君黄阶令牌落到掌心。
水宴皱着眉摩挲,感觉触感与自己的并不一致。
有些粗糙,还有些……软?
令牌突然蠕动,裂作一条粗粝的蝮蛇,探出的冰凉蛇信抵在指腹。
水宴目眦尽裂,一蹦三尺高:“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忙不迭甩手,蝮蛇吧唧落地,还不死心地朝她游走而来。
水宴肝胆欲裂,连忙后退,被谁一把拉住。
来者正是顾润,她慌不择路跳到对方身上:“蛇!有蛇!它在追我!”
身上挂了个人,顾润本能伸手抱住,又看到地上的蝮蛇,抬脚踩下。
墨绿雾气四逸,顾润拂袖,毒雾便消失了。
“没事了。”她想把水宴放下,可对方扒着她的脖子死活不松手,声音都带了哭腔。
“它死了吗?!你确定它死了吗?”
顾润无奈:“那就是个障眼法……青归逗你的。”
水宴害怕地伸着脑袋左右张望。
顾润:“……有点重,你先下来。”
水宴才发现自己还挂在顾润身上,热气顿时直冲天灵盖。
她慌乱跳下,看到顾润捏了捏刚刚被自己坐着的小臂。
“你、胡说八道——我、我哪儿有那么重!”她羞恼道,“一朵花儿能有多重!”
顾润听了竟笑出声。
水宴气得跺脚:“别笑了!”
顾润作拳掩唇,咳了一声:“好,不笑了。”
可那双桃花美眸波光潋滟,眼睫微微颤动,分明在忍耐笑意。
水宴:“啊啊啊!”
她转过背,气鼓鼓地抱膝蹲下。
顾润笑够了,走到她旁边,弯腰戳了戳她的肩:“我且问你,下界做什么?”
水宴不高兴地躲开:“木——三殿下来找我,说他的神君令掉天河里了,给我天君令让我下界来寻。”
果然。
顾润垂眸:“天官下界,要先到洄颂神宫报备。”
水宴:“我知道啊,可他说有这个就行。”
她亮出天君令牌,啪地放到顾润手里:“你自己还给他吧。”
顾润收起来,叹道:“怎么我教出来的人,个个没大没小。”
水宴轻哼:“你说私下不必拘礼,又来怪我目无尊卑。”
顾润哑然,片刻道:“你这张嘴。”
水宴不想理她,天色渐暗,湖面忽然亮起几个光斑。
漂得近了,才发现是几盏河灯。
她勾来细看,巴掌大的荷花纸灯,涂了防水腊,烛火晃荡,映照了花瓣上寥寥几句悼词。
“‘望乡台上忘亲人,后人洒泪祭亡人。’她轻轻念出,小心翼翼把花灯放回湖里,拨水推远。
“殿下,这些灯能漂到忘川河吗?后人百般念想,亡人会知道吗?”水宴问道。
顾润先是沉默,掐指一算,人间今夜恰好是中元节。
“斯人已逝,聊寄哀思。”她顿了顿,又道,“你应当知道,封神榜上的仙神归墟后,身魂皆会化作灵气,经由天柱不周山反哺人界。”
水宴默不作声。
还碧新丧,大概触景生情,她的情绪肉眼可见地低落,蹲坐在湖边看着一盏又一盏的河灯出神。
顾润估算着时间,也跟着蹲下,问她:“想不想放河灯?”
水宴猛然转头看她,杏眸皓若繁星。
顾润站起身:“走吧,来都来了,带你逛逛人间。”
西行十里,便到了普禺王城。
中元节也叫盂兰盆节,此朝天子尚道敬佛,白日里登山祭祖,声势浩大;入夜后登楼点灯,与民同乐。
常言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民间纷纷效仿,是以普禺城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小贩沿街叫卖,两侧人头攒动,一辆辆鲜艳花车游街而过,有美人作天仙打扮,挎着竹篮撒下纷纷扬扬花瓣,惹得街头满是异香。
水宴发髻挽得高,不多时便蓄起花堆,顾润正要替她掸下,后者兴奋地抓住她手臂,指着后方缓缓驶来的巨大花车。
“殿下殿下!你看那个凤凰,会眨眼睛!”
旁边例巡的侍卫听了,朝顾润投来疑惑的目光。
顾润:“……别叫殿下,叫名字。”
水宴嘟囔道:“我可不敢。”
顾润:“那唤我的法号,延华。”
水宴只是笑,挽着她的手却没松开。
二人并肩走在街上,所过之处惹来频频回顾,常能听见有人推搡。
“哎呀别看了,你踩我脚了……”
“都是你挤我……你不也在看吗!”
顾润被那些打量目光盯得烦躁,水宴也发现了。她看着顾润一身墨色劲装,又看看自己,南海鲛纱底色皎皎如月,缀了云霞,裙摆飘摇似烟波,流光溢彩,一眼便知绝非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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