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棘手程度非比寻常,水宴每每入集仪殿,都能听到众仙商讨如何应对。
十余年过去,似乎并无进展。
看到顾润那样疲虑,水宴也跟着担忧。她步履沉重,看到自己常坐的案几旁立了一个穿着釉蓝长袍的俊美青年。
对方眉眼与顾润三分相似,手里拿着几册折子,垂首看案几上的经书,听到动静抬头看来。
水宴不认识他,只能勘破对方修为也在神君。见其气质温润翩翩,衣袍上镌绣龙纹,便明来历。
她侧身一福:“碧虚御府水宴,见过二殿下。”
顾佯烽温雅一笑:“水宴神君不必多礼。我见案上经书堆砌,原是有主之物。”
水宴品出其言下之意,忙歉道是太子殿下让她在此抄经养性,不想占了二殿下之座。
“无妨,我如今不常来梅竹苑,你安心用便是。”顾烊烽走到另一张空置许久的案几掸尘坐定,示意她坐下,“我来找长姐议事,你看你的经书,不必管我。”
水宴本就不善与人交际,乐得闷头抄书,边抄边心叹,天界二殿下三殿下分明是双生子,脾性相貌甚至身高竟然能差这么远。
不多时,顾润也来了。
顾烊烽早早起身相迎,水宴坐得安稳,毕竟顾润早就免了她拜见之礼。当然,也只局限于私下。
此时顾烊烽的目光投来,水宴意识到不妥,也欲起身。
还未站直,顾润就挥手:“坐下,不必拘礼。”
水宴便坐了回去。
顾烊烽仍旧朝顾润拜了一拜:“长姐。”
顾润平视他:“长高了。”
顾烊烽粲然一笑,俊美无俦的脸上流露出些许少年气。
“修为也长进许多。”顾润坐下,相柳立刻奉茶,“看来这趟罗酆山没白去,帝父让你二人拜大帝为师确实慧眼独具……你劝劝青归,让他莫自视清高,也该轮到他去大帝座下修行了。”
顾烊烽:“谢长姐挂怀,小弟牢记。”
水宴听着姐弟二人叙旧,略微有些不自在,但顾润没让她走,她也只能硬着头皮装作专心致志誊抄。
茶杯虚虚浮在掌心,顾润话锋一转:“无智魔近年剧增,你可知?”
顾烊烽点头:“略有耳闻。”
“鬼界毗邻妖魔二界,你在鬼界三百年,可明缘由?”
顾烊烽摇头:“多番查探,未得其果。”
顾润似笑非笑:“传闻也没听过?”
顾烊烽张了张嘴,避开她目光:“无依之言,无需入耳。”
顾润将茶杯搁下,捡起一本黑气萦绕的册子,幽幽道:“我倒是听了些,魔界来报,说其间议论纷纷,是帝父立我一女子为储,违反伦纲,悖逆天道,魔界种种异象皆为天罚。”
笔锋一偏,纸上落下一个墨点。
四下寂静无比,水宴指尖微抖,感觉到谁在看她,心都要跳出胸腔外。
那道目光移开,她听见顾润冷笑:“庸俗鼠辈,莫不是忘了过去万年间,八位造反的魔主,都是被我挫骨扬灰。”
顾烊烽垂首:“此届魔主倒是亲君。”
顾润嗤道:“赭诃里表里不一,只是当下魔界无人可用,我暂且忍他。勾陈几次领兵清荡,都吃了他假情报的亏,无非想藉由此契机削减天庭力量。这个阳奉阴违的东西,还敢在天庭买通天官。待无智魔之障平定,我必亲去血洗魔界,重振天威。”
顾烊烽长眉微敛,朝埋头奋笔疾书的水宴望了一眼,欲言又止。
顾润:“你但说无妨,她听不懂。”
顾烊烽便道:“长姐,轻重有别。依我之见,当前最要紧的还是筹备军需。添油战术不可行,空有折损,收效甚微。帝父月前到冥府与大帝商议,拟派百万天兵下界,彻消无智魔;另派十万仙神布阵,永绝后患。各类军械灵宝,消耗非同小可。”
顾润叹息:“我岂不知……方丈仙山濒临破碎,鲁依智的主意打到了昆仑,可昆仑灵脉关系人界存亡,轻易不可动。再除去天柱不周,那便只剩蓬莱和瀛洲……烽儿,你去我宝库挑几件礼,择日随我到蓬莱拜访八仙。你许久不在天庭,各司府主位都去见见,莫要生疏了。”
顾烊烽应下,二人又说了会儿话,他才离开。
水宴誊完最后一页,轻轻呵气吹干墨迹,抬头看向顾润。
后者手里还攥着那本来自魔界的折子,目视虚空,似在出神。
“抄完了?”
水宴刚低头,就听到顾润发声。
她点点头。
顾润掌心蹿火,将折子烧了个干净:“刚才的话,你听懂多少?”
水宴迟疑道:“似乎要打仗?”
顾润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再抬手,自虚空挟出一本灿金宝册。
“战事尚在思量,暂且保密。不过你也要早做准备,倘若天庭出兵,辎重补给都要从天河走,届时少不得你日夜操劳。”
水宴正想问为何是我,顾润将宝册递来,她翻开一看,赫然是立自己为碧虚府主天界水君的诏书。
多年夙愿,一朝到手,水宴的脸上并无欣喜,反倒茫然悲戚居多。
顾润看着她,放缓语调:“我近日要下界一趟,你暂不必再来洄颂神宫。还碧临终前交待了你许多公务,一一尽快上手。”
水宴咬着下唇,点了点头。
相柳抱了一叠奏折过来,开始磨墨。
顾润拿起笔:“回去吧。”
之前只是代理碧虚御府,现下得了宝册,尘埃落定,前来贺喜的仙家络绎不绝。
水宴生性惧人,实在疲于迎来送往,常常借口例巡天河,在和顾润初见的绿萼梅下清净。
她正倚在枝上小憩,绿萼忽然重重颤动,水宴忙坐直,扶着树干向下望去,就见一张许久不见的清俊面容。
“我到碧虚御府寻不见你,原来是在这儿偷懒渎职。”木青归冷笑道。
他已经到了神君境,但气息不稳,想来是刚刚突破不久,便急于找她寻仇。
水宴有些无奈:“三殿下有何贵干?”
木青归一脚狠狠踹上绿萼:“不知礼数,下来跟本殿说话。”
水宴只得落地,向他行礼:“下官见过三殿下。”
木青归自鼻腔逸出一声冷哼。
他个子与水宴持平,似乎嫌气势不够,高杨着头颅睥睨她。
水宴:“……”
她叹气:“三殿下,往事已矣,你如今也晋了神位。我不敢奢求你大度宽恕,但究竟要我如何弥补,也请三殿下明示。”
木青归阴翳地看着她,眼珠微转,忽地勾唇轻笑。
天家三子,个个美人。饶是木青归品性乖戾,但这一笑依旧是让天地失色。
“水君言重了,”他这样说话,倒隐约有了些顾润的影子,“我岂是那等狭隘之人。只是有个小忙想请水君相帮。”
水宴谨慎道:“三殿下请讲,下官尽力而为。”
木青归慢吞吞道:“我宫中婢子粗心,浣衣时不慎将新得的神君令掉入天河十六支,经诛仙台流下了界。水君司掌天河,我思来想去,此事不便声张,还是只有劳烦水君下界替我寻回。”
……果然不是好事。
水宴面露难色:“三殿下,天规森严,无诏不得下界。”
木青归解下腰间令牌,笑意盈盈递给她:“这是天君令,持此令牌畅通六界无阻……也不必去洄颂报备。”
话已至此,似乎毫无转圜余地。
天上一日,人间一年。今日公务已毕,闲来也是无事,不如替他走这一遭,也算了却此因果。
水宴带着天君令离开,木青归脸上流露出些许得意笑容,掐算着时间,把玩自己“遗失”的神君令向南飞去。
他计谋得逞,步履轻快,靠近南天门时听到天兵护卫闲谈。
“你说这新水君下界,是为三殿下做何事?”
“我哪里知道。不告诉便不告诉吧,三殿下为人傲慢乖戾,睚眦必报,晓得他的太多事没有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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