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明隐擦着眼泪,把小封净交给早已安排的人,冒雨送下了山。
那个被留下的孩子,就是宋怀然。
“一开始是觉得不可能成功,但成功了我就想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样局面。”夜泽揉着眉心,“千瓣莲是我用秘法供养的,百年才能开一株,但在孕育你的时候,除了你这朵,还开了另一株并蒂千瓣莲。当初没能测出因果,等到宋怀然出现,我就在猜到底是人意如此还是天意如此。”
封净忿恨道:“什么天意!”
夜泽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天墟涧和仙归渊的平衡打破,天道必然出手制衡。虽然这个过程花了三千多年,但陆压到底还是回到天墟涧,净化了所有邪祟。因此变故,仙归渊的仙灵意志被平衡削减,如今的他们虚弱到了极点。”
说到此,夜泽露出些倦怠之色,凤眸半敛,掩去不足为外人道的情绪。
“我测算过,如果能一次造出两个伪神送进仙归渊,造成的灵气动荡必将使峦封大阵——或者说天道再度制衡,彻底磨灭所有残存的仙灵意志。
“这个变故发生在十年前,随后我拿定主意,告知了怀然你的存在,让他来找你——找你的过程我不曾干预,他若能找到你,证明你命该献祭;他若找不到,证明你命不该绝,此路亦非我终点。”
封净沉默许久,轻声道:“……你的打算,宋怀然都知道?”
夜泽点头:“他的修为已至臻境,我让他把摘星骨还给你,然后带你修行。本来是很顺利的,但是你们两个——”
说着夜泽停顿了片刻,有些感叹:“小崽子挺狠的,我是真没料到他看起来对我言听计从,背地里敢这么忤逆我,摘星骨都给捅碎了。没了仙骨,基本就断了你成仙的路。”
幸好他留了一手,用人衔玉修补了封净肉身神魂,甚至精益许多。
如今只要封净点头,渡他成仙不过弹指间。
“我其实很生气,第一次用雷劈了他——你那会儿坠崖了,不知道看见没有。后来他回到不妄山,就来望风台磕头,边哭边磕,磕得头破血流。”
“他求你原谅他?”
“他求我放过你。”
“…………”
封净心里掀起惊涛骇浪,张口却只剩沉默。
“等了三千年才等来的机会,要我就这么白白放过,我心里是不愿的。但宋怀然哭得我于心不忍,所以这几日三番五次想告诉你实情,却总觉得难以开口。”夜泽叹息,“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索性听天由命,你若能觉察出来我便据实相告,你若看不透我也死了这条心,让宋怀然独自进天门。至于今后,走一步看一步。”
说罢,夜泽五指收拢。漫天星火点点坠落,像一场近在咫尺的流星雨。山野并不寂静,断断续续一直有鸟兽鸣啼。夜泽的后方是无尽黑暗,他靠在枝条椅背上,隔着火堆与封净相望,脸上写着明晃晃的无可奈何。
“……听天由命……你竟然会这么好说话。”封净干巴巴道。
夜泽笑了下:“大概是上了年纪,越发见不得这些生离死别的事。”
用这么一张年轻漂亮的脸说出这样老气横秋的话,封净竟然没觉得有什么违和。
或许因为夜泽虽然样貌看着二十来岁,但一个人的老态不仅仅体现在皱纹和白发,沧桑的眼神和垂垂暮已的气场,无不昭示着这个人确实久经岁月磋磨,完全丧失了锐气和棱角。
封净看到夜泽又在给自己倒酒,顺手将杯里凉掉的茶水泼了出去,将空杯递过去。
夜泽连问都没问,拎着坛子便把最后一点酒倒给了他。
封净端着杯子,问:“如果我说我不愿意承担这个命运,你真的会放过我么?”
夜泽莞尔:“飞升成仙是高兴的事,我若强迫你,你也进不了仙门。
“错过了也就错过了,我这样的糟老头子,别的没有,但时间很多。叶落当归根,云沉久必起。下个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我总会等到下一对封净和宋怀然。”
封净神情骤变,直勾勾盯着夜泽。
后者坐姿散漫随性,长腿屈支,手臂搭在膝盖,腕节微动,轻轻晃着酒。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他仰着头,喝了一口酒,继续悠悠念道,“……半醒半醉日复日,花开花落年复年……”
封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喉间辛辣散去后,有一种恍恍惚惚的朦胧醉意涌上来。
确实劲大。
封净拍了拍脑门,拿着空空如也的酒坛子晃动几下,慢慢抱在怀里。
——带去给宋怀然,应该熏一下就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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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道德经
叶落当归根,云沉久必起——悯黎咏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代悲白头翁
半醒半醉日复日,花开花落年复年——桃花庵歌
第116章 暗室逢灯
正月十五,上元佳节。
不妄山连日阴雨迎来终结,浓郁的夜色蔓延至天际,杂糅进几抹黯淡的金,难得有了放晴的征兆。
筹谋许久的上元斋醮未能如期举行,只因撞上了燃夜宗近百年来最要紧的大事——天门飞升。
是时天光初现,一盏盏红灯高悬檐下,处处香烛飘烟,朦胧雾霭里红墙黛瓦若隐若现。每一座楼台宫阙外都是席地而坐的燃夜宗弟子,他们各个神情端肃,敲动木鱼念诵经文,看向远方的眼神又不约而同带着狂热。
所朝拜的方向,正是遗世独立的仙斓岭,这座孤峰茕茕俯视燃夜宗,似乎只有一道笔直长阶将其拴在人间。
而长阶尽处,独宋怀然一人。
他此刻现出了仙家法相,羽衣加身宽袍广袖,及腰长发高束,俊美面容无悲无喜,淡漠眼瞳好似落日溶金,万物匆匆过,片羽未停留。
第一缕天光穿破云层,迎面落到他身上。
宋怀然闭了闭眼,他摊开手,不妄山飘摇的每一缕香火纷纷奔涌而来,在脚下盘踞,轻柔的力道将他托向高空。待到宋怀然低头看去,香火愿力已在下方凝聚出一个巨型八卦图,烟雾如云海翻腾反复变幻,最后落成的卦象——泽火革。
泽卦。
苗逢旱天,承恩降雨。
居然还是上上卦。
宋怀然面上并无波澜,卦象只闪现一瞬便轰然溃散,而香火消弭后,天地间响起一道极为空渺悠长的撞钟声,波纹荡漾,空间像是不堪重负,出现了道道裂缝,彼此纠缠融合,虚空恍如实质开始塌陷,露出一个能吞噬万物的庞然黑洞。
——这就是所谓的天门,仙归渊的界封。
香火愿力从黑洞边际倾泻而下,随即有荧光烁烁,如同茫茫暗夜里璀璨星河,亘古闪耀。
每一粒微光,都是一个祭献的仙灵。
宋怀然撩袍跪地,朝着千万年前因苍生而死的先灵叩拜。
正要起身时,却见茫茫微光竟然齐齐闪动,像极了一双双饥饿难耐的眼,正对着宋怀然虎视眈眈。
空气中的灵流波动得厉害,宋怀然还维持着那个起身的姿态,人却像被无形的力量定住了,丝毫无法动弹。
微风从背后吹拂过来,撩起他的长发,又在那双淡漠的眼里泛起波澜。
宋怀然的睫羽颤了颤,艰难地吸了口气,发出一声认命的沉重叹息。
他半跪在地,没有回头,片刻之后,有一双手从背后抱住了他。
“别哭。”封净吻了吻宋怀然的鬓发,为他拭泪,“我又不是来找你算账的。”
微凉的手指抚过脸庞,宋怀然几乎要用尽全力才能握住封净的手腕,将侧脸贴在湿润的掌心,无比眷恋地蹭了蹭。
如同倦鸟归巢,漂浮不定的心终于有枝可依。
“是我对不起你,封净。”
封净听到宋怀然沙哑的声音,慢慢跪下来,把人掰过来的时候,他看到了对方泪流不止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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