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很无聊,蓝桦。”
窗外雨声滴滴答答,易晚的声音也滴滴答答。蓝桦却笑了。
“不装背景板了?你会对其他人说这种话么?”他兴奋地说,“从一开始看见你出现在这个团队内后,我就知道你的与众不同。易晚,这个世界很可笑不是吗?有才华的人受压抑,无才华的人依靠投机取巧获得特权……”
易晚终于被他撕开了一条口子。蓝桦并不讨厌易晚的冷厉,这难得的锋利让他觉得兴奋。
直到易晚进行下一句发言。
“少用冠冕堂皇的话为自己开脱了。你不是憎恨这个世界,也并不抱有任何对于这个世界的善意。”易晚语气平淡,“你所憎恨的,是特权——”
“我当然——”
“却不是他人的特权。”他又说,“你只恨你自己不再拥有特权。”
蓝桦顷刻间脸色煞白。他像是腐肉被撕开了身上的画皮。易晚犹道:“出身名门的你自认人上之人,若没有他们,你的确是数一数二的人上之人。”
“闭嘴。”
“你憎恨的是那些‘主角’?别开玩笑了,你所憎恨的,只是你自己不是主角……”
“闭嘴!”
蓝桦青筋暴起。他怒吼一声上前,掐住易晚的脖子,把他抵在玻璃窗上。易晚在顷刻间便被断绝了呼吸。他艰难地喘息着,脸涨得通红,手指蜷张挣扎。
直到蓝桦被另一个人甩开。
那人看着狼狈地滚在地上的蓝桦。蓝桦犹怒道:“你知道我的哥哥是谁吗……”
“滚。”
“你……”
“滚!”
那人站在他身前,却只留给他一个冷厉的眼角。蓝桦终于捂着伤口起来了。他“咯咯”地笑着,像是为自己挽尊,一步步地退后着离开了走廊。
走廊里于是只剩下两人。最终先开口的是个子更高的那个。
他向易晚走来,蹲下身,眼眸拂过他颈上的淤痕。
“明知道他是个疯子,你非要这样说话刺激他么。”他说。
后者安然道:“因为我知道你在楼梯口。我在等你什么时候会走向我。”
“……”
“这样看起来比较可怜,不是么?”后者说。
他的语气依旧平淡,没有丝毫卖弄。那人于是顿了顿,强压了一点恼火与无奈:“……你又不装。”
——想扮演可怜,至少在他面前装一下吧。
他真是从来没见过易晚这样的人,甚至称不上是有心机还是无心机。他坐在地上,分明干着故意为之的事,却又以毫无炫耀的语气将它娓娓道来。
“我看见你的助理开车送薄绛走了。他看起来很受刺激。”喻容时最终道。
“我可以打个网约车……”易晚说。
“算了,我送你回去。”喻容时道。
“哦。”易晚在他的注视下又说,“我其实知道明星不好打车的。”
喻容时:……
“不过……你真的打算送我回去么。”
他们在落雨的世界里最阴暗的角落里对视,终于,喻容时笑了。
他伸手,不紧不慢地梳理易晚的刘海,并再度感觉到了手下身体的紧张。易晚果然不喜欢被人亲密触碰的感觉。
可他没有停手。可易晚也没有躲开。
“想要营业来摆脱‘世界意识’的控制,光是一张照片可不够。再加一段我开车送你去医院的视频,怎么样?”喻容时慢慢道,“沈终?”
积攒了一傍晚的大雨终于哗啦啦地落下了。
他再次如他所愿地看见了易晚的眼神。易晚看着他,那双如暗河般的眼睛底下藏着汹涌的波澜,又带着几分早知如此的释然感。
易晚早就知道他来这里是为了调查他的身世。喻容时想,他不信易晚没有认出博物馆馆长。
若非如此,他怎么会专门留在这里等蓝桦,又等他出手,来找他。
易晚是个很难搞的人。
不过……
不过他好像很喜欢把一些复杂的事件简单化,把简单的事件复杂化。
“下次想要我来质问你,不用搞这么多事。直接发短信给我,就可以。”
直到喻容时带着易晚上车,让他坐在自己的副驾驶。他看着易晚低头给助理发短信,也最终没能说出这句话来。
他们在落雨的城市里疾驰。两个人在路上都不说话,像是都在等对方先开口。直到汽车停在红灯前时,易晚才开口道:“你都看到了。”
“看到什么?”
“我的过去。”易晚说。
雨水被雨刮器刮到了另一边。喻容时便在此刻开口了。
第87章 死亡原因
“沈终——我可以这样称呼你么?”
雨滴淅淅沥沥地落在汽车车窗上, 易晚就在那一刻听见了梧桐叶哗啦啦落地的声音。汽车在雨幕中行驶,回忆却辗转来回。
“我在少年宫的合照上看见了你。我不知道这对于你而言,是否算是侵犯了你的隐私。”喻容时握着方向盘道。
易晚看见自行车穿行在S城漫长的九月,落叶声如万千书页翩跹, 试卷、画作、明信片、旋转的楼梯、奔跑的脚步声, 最终终结这些声音的……
“……我也看见了站在你身边的。”
“咚!”
是躯干沉沉落地的声音。
深红的鲜血由碎裂的肢体洇开, 在地上形成诡异的图腾。黑发黑眼的少年在旋转楼梯上停下脚步。他没有看地面上那具已经没有生命的、碎裂的肢体, 而是仰头看向天空。
少年身体落下的露台白皙, 明媚的天空湛蓝, 天空中晃悠着光泽的是因丁达尔效应而形成的光线。他用力地去看,直到眼球充血,终于,他看见了。
在那碧蓝的天空之上存在折射的光线,斩断光线的每一个节点,都来自于一条被缓缓收回的丝线。
太阳放射光线, 照在新鲜的尸块上, 唯有曾经连接在尸体上的丝线正在被收回。他感到眩晕,并听见人们议论纷纷的声音。
‘只是一次没有得到第一而已,居然就这么跳楼了。’
‘心灵也太脆弱了吧。’
‘……我以为这种天才的承受能力不会这么普通的。’
‘最近那些风言风语太多了吧,承受不了也正常。’
他是自杀,却又不是自杀的。
他想。
他不是心灵脆弱的自杀者,而是被上天收回礼物的失格者。而他也不是因心灵脆弱而自杀。
正如他在死前曾与他说过的话。
“……或许到了另一个时空, 我们还会是朋友。”
沈终盯着那具尸体,就好像它是一具会在另一个平行时空中携带记忆爬起来的怪物。他的感情总是很迟钝, 可这一刻他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这种声音不来自恐惧, 而来自不甘与愤怒。
人群的声音呼啦啦如喧嚷的蜂鸟, 他们向着尸体席卷, 要将它带离这里,于是前一名主角退场,后一个故事可以持续。
你们应该知道,你们也应该看到啊。他想。
你们为什么都不知道,都看不见?
他握着楼梯栏杆的手中沁着汗。那是一个无能为力的、追逐丧钟之人手中流出的汗水。汗水沾染铁锈,棕红的色泽像是血。
他不知道自己在那里站了多久,只知道在铃声响起之前他被人拉回教室。世界在他的眼前变得全新,老师张着嘴说了些什么,最终开始按照排名发放试卷。
这次第一个领到试卷的人变成了他。
“……这次的第一名是沈终。”老师说。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握住试卷。今天来教授课程的不是姓林的代课老师。第一名消失,万年第二终于夺得第一。可他看见手心里的铁锈痕迹。
并不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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