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晚忽地怔了怔。灰宫顺势从他的手里挣脱开。他理了理衣领,表情却不轻松,依旧阴沉:“怎么,你很在意喻其琛的死亡?”
易晚:“就像你不在乎那些女孩子是否会死亡?”
被你侵害的那些女性。
“为什么要在乎用来激怒天道的牺牲品的死亡呢?就连天道都不在意它们。”灰宫耸肩。
易晚沉默了。
灰宫不慎说出口的目的。
激怒天道。
像是有极细微的东西从他的脑海里滑过。这种东西几乎不会被任何人捕捉到。就像人们不会因为一根小草去捕获高山,不会因为一只蜘蛛去捕获大海。
但蜘蛛和大海是有关联的。蜘蛛,生物,细胞的起源……只要思想的广度铺得够大,搜索的路径够广泛够深,你就可以从一只蜘蛛,捕获到大海。
灰宫打断了这段捕获。
“真怀念啊,少年宫。”他说,“好久没有来过这里了,是不是沈终?就连门口的秋千都换了新的。”
“……”易晚不说话。
“说说看,你既然肯出来,就是对专辑歌曲的选用成竹在胸了。你想在几天后的发布会前,告诉我你们用了什么办法,阻止了未来的我吗?”灰宫说。
“我不想和你再站在这里了。”易晚说。
“行啊。神经病。”灰宫背着手,向麓山疗养院的方向走去,“你们昨天在这里弄了一晚上是吗?为了池寄夏的母亲?”
易晚心里微微一动:“你和池寄夏有关系……”
这样一想并不奇怪。
池序,池寄夏,池母,这三个人的关系……在被喻容时送进监狱之前,灰宫有没有对池寄夏的最终崩溃推波助澜过呢?
如果他是灰宫,他会这么做吗。
灰宫笑了一声没说话。
他们沉默地走了很久。灰宫说:“现在秦雪心做得很不错,该说不愧是你看中过的人吗?易晚。她的执行力可高了。这才几天的功夫。你应该很快就能看见林梦落入谷底、她踩着林梦腾空而起的热搜了。”
“……”
“你以为你看不透的是剧本?其实你看不透的是人性。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人性的扭曲是人之常情——你以为你在用力抗拒什么。即使没有剧本,人也是会变的。这段时间我查了你这几年的活动,结果真是大幅度出乎我的意料。比如姜北——”
易晚的脚步顿了顿。
“我听说一开始,A.T.根本没打算录取他。当初你是怎么看中这么一个没哪里出色的普通人的?因为他普通是吗?他普通,让你觉得他不会变得像那些主角一样?”灰宫说,“可惜人心不足蛇吞象啊。失去几次机会,他照样跳了槽,还反咬你一口。那时候你是什么感觉?”
“……”
“你借用池寄夏的金手指在综艺上打脸他时又是什么感觉?非常完美的打脸流程,不是吗?别不承认,当主角的感觉很爽吧?”灰宫说,“因为他确实对不起你。不要和人的天性作对,易晚。只要给予机会,人人都是一样的。”
不。
不是这样的。
易晚看见麓山疗养院白色的墙壁。他说:“我想我得走了……”
他要转身,被灰宫拉住。正在这时,灰宫轻轻地“咦”了一声。
“嗯?”
在他的视线里,一个穿着橙色连衣裙的女孩正抱着一束花,走进疗养院。
易晚:“……?”
“真可怜啊,易晚。她还是你的粉丝呢。”灰宫挑挑眉,像是想起一个特别搞笑的笑话一样,笑了起来,“我的妹妹,陈可。我刚出来时,还是她给我放的你拍的电视剧呢。我那姨妈,看见我时只想要我的钱。可她还很单纯,真是个小孩子。”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因为我的妈妈,她疯了啊。”灰宫轻描淡写道,“她来探望我的妈妈啊。”
砰。
“她不是你的妈妈。”易晚一字一顿道。
“她当然是我的妈妈,谢子遇的妈妈。你不知道这个女人有多可笑。从小到大,她一直在贬低谢子遇——哦,贬低我,说我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说她为了我放弃了多少,说她真想换个孩子。她还说,她喜欢自己那个叫‘顾若朝’的外甥,喜欢得不得了,觉得那外甥要是自己的孩子就好了。”灰宫说着说着自己笑了,好像觉得这个笑话特别好笑,“所以后来,我就变得像顾若朝一样——你知道那时候发生了什么吗?”
他听见易晚的牙齿在咯咯作响,好像在打冷战。但他并不在乎:“一开始她很高兴。买那些平时也舍不得买的鳕鱼回来煎了给我吃,带我去买zegna的西装、让我穿着参加辩论赛……后来她突然开始发疯,问我为什么不吃胡萝卜,把所有买来的西装啊、墨镜啊、笔记本啊……都砸到我的身上。”
他细长的手指像蜘蛛一样展开:“然后,她掐着我的脖子,赤红着眼睛,让我把她的儿子还来。”
“还好当时我已经签约经纪公司啦,我可不是一个能任由亲人摆布的青少年。”他又高兴起来,“我的经纪人拉开了她,和公司一起帮我解决了母亲的发疯。简而言之,就是她被送进精神病院了。而几天过后,我那个两年没见的表弟顾若朝也跳楼了。”
“你看,我妈妈是不是很奇怪。她居然说顾若朝死后穿越回了两年前,变成了我——她果然是精神出问题了吧?”他又耸肩,手指像蜘蛛腿一样舞动,“居然把这么完美的、她求之不得的好孩子推开……”
冷冷的声音像冰。
“顾若朝是个好孩子,你不是。”
易晚这样说。
“……嗯?有什么区别?”
“没有人爱你,因为你是个怪物。”易晚又说,“尽管如此,无论如何,你的姨妈都不可能像爱谢子遇那样爱你——因为你不是谢子遇。”
“没有人爱你,因为你是个怪物。”易晚继续重复,“而好孩子顾若朝,已经死了。”
谁也没想到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从易晚嘴里说出却让灰宫的面容扭曲了。他干笑了两声,忽然充满恶意地道:“从高中开始,你就是一个人过的吧,不是吗?”
“……”
“你的婶婶从来没有来找过你,你以为她真的在乎你吗?好好想想。你是不是在自我感动,易晚。”灰宫充满同情地拍着他的肩膀,“你以为她在电视上没有看见过你吗?你可是明星耶易晚。你以为你在保护他们,可他们甚至没有联系过你。”
“……”
少年或儿童时代的情谊实在是太糟糕了。因为彼此都知道说出什么,最能刺痛对方。
比如现在。
“你和我说这么多,是因为你没有朋友吗?”易晚抬起眼。
他眼神是真的有些凶狠了。灰宫于是又笑了,他趴在易晚的耳边说:“你有过朋友,姜北。他帮助了你的第一次爆红——易晚啊。”
说完,他摆摆手扬长而去。易晚在他背后说:“不是人人都是一样的。”
“有谁不是一样的?”
“喻容时。”易晚说,“他和你……”
他闭了闭眼:“和我们所有人都不一样。”
这回心情更糟的是灰宫了。易晚看见他近乎失控地走远了。
忽然间,他又看见灰宫回首道:“你说没有人爱我——”
“可有人爱你吗?易晚。别和我说,你不在乎这个。”
傍晚开始下雨了。雨丝越来越密。易晚坐在麓山疗养院的花坛旁边,盯着手机屏幕。
打开,又关上。
他换过一次手机,已经快记不得婶婶家的电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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