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北国人与周朝是世仇!在那之前的一百年前……”
“战争发生在边境, 洪水侵袭的, 是从未被铁骑踏足过的中原腹地。曲韫虽然是北国人, 但他并没有做任何不利于周朝、不利于他们的事情。”池寄夏说,“你得承认,他们只是想吃饱而已。而且自古以来,百姓都很短视……”
“他们看不见,难道他们没有听说过吗?”薄绛冷笑,“‘最初, 他们抓走了犹太人, 我没有出声,因为我不是犹太人’。就像这句话里说的那样。他们看不见别的北国人对边境的虎视眈眈,看不见百年来的世仇,看不见就在十年后,破灭的故国……”
薄绛快要呕出血来。
他觉得一阵晕眩。
太可笑了,实在是可笑。他相信的, 欺骗他。他保护的,背叛他。他善待的, 欺侮他。他放过那些反抗军, 不追究任何一人的罪责。他秉着烛火, 与被捕的牢房中的反抗军二把手彻夜详谈。所有被他放过的人都告诉他, 他们的首领是一个普通的周朝庄稼汉子。他们都知道,却唯独没有一个人告诉他,那个被他们用爱珍惜、小心隐藏身份的人是敌国的人。
“当初我放过他们时,那些人看我,就像是看一个愚蠢的笑话那样吧。”
他面无表情地想着。
滴……滴……
微不可见的电子音在天际响起。透明的丝线顺着墙角攀爬进来,翻山越岭。
最终缠在薄绛的脚踝上。
池寄夏不明白薄绛突如其来的负面情绪。
可能这就是体验派演员吧。他想,并在肃然起敬的同时问系统:
“我身为薄明绛的爹,这时候是不是也该和孙子一起破防一下?”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薄绛,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查过。”有人举起手机,“在那场旱灾之前,当地的百姓就已经被横行的贪官与苛刻的重税折磨了数十年。”
他的声音很凉,像是蒙了层薄薄的冰。
“在薄氏王朝之前,这片土地上也曾出现过陈氏王朝。终结它的依旧是连年大旱,依旧是只知弄权的宦官、花一百两银子就能买到的县官之位,清河薄氏于是起义,然后才有了周朝。将两个王朝的末年放在一起做一个对比,你的薄氏王朝也没有高明到哪里去。你叫他们爱你的周朝,是叫他们爱你的周朝的哪一部分?”
“是爱你的贪官污吏视他们为蝼蚁,为了避免被皇帝斥责,瞒下灾情不表,整日快马加鞭送去京城的,只有何地何时发生祥瑞?”
“是爱你虽有科举,但舞弊横行。多少平民寒窗苦读数十年考不上一个秀才。官宦子弟无需科举,总有名目让他们去继续做官?”
“你!”
卧槽,要打起来了啊。这是池寄夏的第一个反应。
丁别寒躺在床上本想补一觉,却怎么也睡不着。
昨天夜里看见的那一幕依旧晃动着他的心弦。
近乎无色的丝线,不知从何处而来,却在夜里悄无声息地攀援至薄绛的床榻之上,显露蜘蛛般的狰狞,直直地便要刺入薄绛的脑部。
——就像用来操控傀儡的丝线一样。这是丁别寒的第一个想法。
那些丝线是什么?是谁在控制他们,那个“人”又在哪里?
薄绛近日来的异常和它有没有关系?这背后到底埋藏着怎样的阴谋?薄绛会不会像安也霖过去那样,被另一个陌生的灵魂调换?
这个男团里发生的一切异常到底和他的“无限流溢出”有没有关系,还有……
他到底是不是造成这一切的幕后黑手?
丁别寒只觉得头皮发麻。
丁别寒是一个冷漠的人。他不善言辞,只善于思考。在父母去世后,他将自己寄托于极限运动中,很少和其他人有过近似友情的交往。
他喜欢那种命悬一线的感觉。越到危险处越需要冷静,这让他感觉自己还活着。
后来他在潜水探洞时遭遇意外,水下洞穴里的漩涡卷走了他的方向感。在缺氧濒死时,丁别寒进入了无限流游戏,从此他与外人的交流更少了。
一是担心自己的秘密被暴露,二是没有时间。
可人心都是肉长的。这段日子和虹团之间的相处,到底让他有了一点可笑的……归属感。
虽然这点归属感不至于让丁别寒为他们做什么事。可万一,这些队友被夺舍的悲剧,是他造成的呢?
是他身上的无限流溢出,让安也霖险些被夺舍。
是他让池寄夏在精神病院里遭遇了……如今他还没能打听出来的事。
是他让薄绛遇见了那些丝线。
而易晚亦正亦邪,不知是敌是友。
‘A.T.老板,你选中我时,有想到过,最终会是我为其他人带来了最大的不幸吗?’丁别寒呆呆地想。
还是说……
丁别寒突然打了个哆嗦。
A.T.老板多智近妖,他早就算明白了!
他知道这些队友们会被他的无限流感染。被感染次序如他们的抵抗力次序……最终也会轮到易晚。
A.T.老板这是想借他的手干掉易晚!
丁别寒背后冷汗直冒。他告诉自己这不可能……可闭上眼,他就会想到薄绛。
“……现在只要一闭上眼,就会看到薄绛的脸啊。”他低声道。
“啪。”
丁别寒震撼睁眼,看见安也霖站在他门口,目瞪口呆,且水杯摔在地上。
两人对视一阵。安也霖体现情商:“你想去看看他们排练吗?”
丁别寒:……沉默地跟上了。
两个人并排走了不到三十秒。安也霖就问他:“别寒啊,我没有别的意思。你现在是不喜欢易晚了吗?”
丁别寒噎了一下,斩钉截铁道:“从未!”
他以为自己否认得坚决,但安也霖看他的眼神里的同情更多了。
给我停下啊你这该死的眼神!
两个人到客厅,发现那三个人似乎正在吵架。薄绛捂着胸口脸色煞白,一副马上就要晕过去的样子。池寄夏在说“易晚你在说什么啊易晚”,而易晚正在薄绛的背后给他拍背。
一边拍一边淡定地说“麻烦您等一下再晕啊,我还没把话说完”。
安也霖被此情此景震撼。丁别寒更被震撼。
因为他看见了薄绛脚踝上的无色丝线。
又来了!
不是他的错觉,那几条丝线又出现了!
池寄夏:“易晚,我求求你别说了……”
池寄夏难得做一次和事佬,他觉得自己恐惧又兴奋。
薄绛:“易晚,你继续说。”
“薄明绛,你希望他们不要背叛的到底是他们的国家,还是薄家的皇室?你自称的为百姓付出一切的前提,究竟是不是你希望百姓们的心中有你?你守护的到底是百姓们的王朝,还是你薄氏家族的王朝?这么多年来,薄家人骑在他们头上,重税养出一个听信宦官的皇帝,一个好大喜功整日南巡的皇帝(薄明绛的爷爷),又养出一个修仙的皇帝(薄明绛的父亲),加起来多少年了,一百年了。那些百姓等了你们一百年了。就算养出一个真的有才能为百姓的太子又如何?你凭什么让他们相信你、再等你三十年?”
让他们用他们的一辈子来等待你复兴他们只在史书中见过的荣光吗?
那是百年的苦难。
“这片土地上,陈家建立了自己的王朝,被薄家推翻。薄家建立了自己的王朝,被曲家推翻。然后是王家、赵家……永远都是封建王朝。你不能指望他们爱薄家胜过陈家、王家、赵家——只要他们是正常的朝代更替,不是丧心病狂的外敌。因为对于那时的他们来说,都是一样的。”易晚轻声说,“即使薄明绛再世,再给他五十个诸葛亮,薄家王朝就能千秋万代吗?”
“……”
“而且你知道那些臣子们为何竭尽全力阻止太子出巡么?因为他们贪恋权力,甚至不想让太子看见‘现实’是什么样的。太子的眼睛和耳朵是臣子的笔墨。在皇城办公,就是在他们一手构建的纸牌屋里打牌。薄绛,每个人都很渺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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