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姨家最有钱,也最望子成龙。
她不知道自己的大表哥有没有因这些来自父母的责怪,而希望自己是小表哥过。
小表哥死后,大表哥发了一周的烧。病好后,他性格大变,一夜之间成熟了起来。陈可母亲说这话时带着赞叹的语气,说大表哥终于越来越成熟、越来越像小表哥,能继承家族的骄傲了。
陈可却莫名觉得很难过。病好后的大表哥的确努力学会了小表哥的阳光开朗与长袖善舞,也的确变得很讨人喜欢。可她母亲的说法却总让她觉得,好像没有人喜欢过过去的大表哥。
只要一个人变得成熟、符合期待,属于他本人的特质便无关紧要。亲人像是观众,只在乎他的属性,只在乎他从“懦弱”变得“开朗”。而他本人喜欢胡萝卜胜于茄子、喜欢白色胜于蓝色,这些都不重要。
只是小孩子玩星座、玩心理测试时会在乎的东西。
可陈可也曾经是小孩子,直到现在也还是个孩子。所以她会记得大表哥给自己买过胡萝卜耳夹。所以她会记得大表哥在她生日时等在她学校门外。大表哥背着滑稽的大提琴包,搓着被冻得通红的手,把耳夹放进妹妹的手里,不好意思地笑着,摆摆手离开。
那个表哥不是明星,没有才华,也没有钱。
可表哥怎么会变成这样了呢?
他是公司想要的表哥,是粉丝们想要的表哥,却不是她想要的表哥。
而且她不明白她的母亲,也是真的看不到吗?
“……而且。”她的母亲瞥了一眼客厅,见谢子遇还在看电视,才放心地在陈可耳边小声说,“你知道明星一年能赚多少钱吗?你知道你大表哥有多少存款么?那些明星一天就能挣几十万呢!”
“……啊。”
“……你大姨夫去世了,大姨又在那种……”陈可母亲避免说出“精神病院”这个词,“医院里。他没妻子,没孩子。你的大表哥,只有咱们这些亲人了啊。”
你的大表哥,只有咱们这些亲人了啊。
这是重复的一句,却让陈可目瞪口呆。她惶然地看着母亲,像是看着一面被骤然推倒的墙。墙内鲜血淋漓,一具尸体被嵌在那里。
陈可母亲润了润喉,拿着切好的瓜出去了。她坐在沙发上和谢子遇聊了一会儿,接到电话又出去。陈可知道母亲经常在休息时间接到这种工作电话。她是某家银行的主任,陈可家境一向优渥。可她想起母亲的工资一年也“只有”三十万。
三十万年薪是与日薪比对的。
她站在那里很久,没来由地用筷子夹了一筷还没有放进冰箱里的胡萝卜炒肉丝。剩下的菜肴油腻、冰凉。
于是她顺理成章地有点想吐。
忽然袭来的世界让她的脚步有些晕眩。行至沙发附近时她听见谢子遇说:“小可。”
“……嗯?……啊。”
她无意义地发出了一些音节,听见谢子遇对她笑,道:“小可,你知道你的电视怎么放回放么?”
“回放?”
“今晚刚来时我看见你在看一部电视剧。”谢子遇说,“我很想看一下。”
陈可接过谢子遇手里的遥控板。和他指尖相触时陈可感到一种不曾躲开的麻木不仁。她熟练地按下几个键,电视便回到了几小时前的芒果台。
“《绕天愁》,一部奇幻电视剧?”
她坐在沙发上,看着自己的表哥拖动进度条。美丽的女主和演技精湛的池寄夏都没能让他停下脚步。
进度条最终停留在易晚出场的画面。
在看见易晚时陈可的心脏跳了一下,像是她所喜欢的、那个真实的世界又回来了一角。她看着易晚令人惊艳的登场,忽然觉得今天本该是个非常普通而快乐的夜晚。
是的,普通而快乐。她应该上微博,在超话里和自己的姐妹们一起狼嚎。她会截一些高清图,背着自己的室友去偷偷卖些安利——当然,这不能让她的姜北粉室友知道。她室友最近的精神状态日益疯魔了。
这才是她作为一名本地女大学生应该有的周末。易晚不完全是这个真实的世界,可他构成了连接这个世界的连接键。她想起存在手机里的易晚弹钢琴时的视频,想起Iris5的团综,易晚被所有人挤在中间,露出像是繁忙世界里的社畜一样的、努力为之的笑容……
那诚然不是什么能够振奋人心的、属于super idol的笑容。可陈可那一刻觉得自己心情更好起来了,也更有力气想去找自己的母亲谈谈。
可能这就是回血吧。
“……这个演员叫什么名字呢?我不记得之前有见到过他。”谢子遇问她。
“这个演员……”
陈可回过神来。不知为何,对着谢子遇黑沉沉的眼睛,她有些不想提起易晚的名字。可她的母亲却已经回到客厅,笑着道:“陈可,这不是你最喜欢那个男爱什么……男爱豆么?你还经常给我们放他的视频呢。”
“他叫易晚。”陈可于是在谢子遇的注视下说,“容易的易,晚了的晚。是A.T.事务所今年出道的练习生,在Iris5这个男团里。”
“他叫易……晚啊。”
在谢子遇提到这个词时,空气有些微的凝滞。陈可心里忽然有点儿慌。可谢子遇的笑容让人觉得那点凝滞只是错觉。
“这个易晚演得还不错。”陈可母亲爱屋及乌地喜欢女儿喜欢的一切明星,“你看他这个扮相好像那个什么电影里的男主。”
“是。”
谢子遇的目光从他的锁骨、他的脖颈、挪移到他那双漆黑的眼,随后再往下。
“是啊。”他说,“很漂亮了。”
气氛晕乎乎地就被炒热起来。陈可在这份气氛中也不知怎的、渐渐地忘记了方才的不愉快。她拿出ipad,客气又疏离地给他看自己下载的各种视频和照片——
照片还好,陈可作为粉,总是会找到易晚站在中心、或者易晚被截图到中心的照片。她注意到谢子遇看着其中一张,表情认真,于是和他说:“这是易晚刚进A.T.时拍的,那时候……”
啊,她想起来了。
那时候谢子遇进局子了。
气氛有些尴尬,不过陈可又让他看视频。她存的视频大多为Iris5相关团综或活动剪辑,易晚常常窝在墙脚玩手机。谢子遇看着这些剪辑,倒是不说什么。
“怎么看待队友……”
他点开的新视频是Iris5几个人各自评价彼此的。谢子遇指着前四个人一个个看。在看见安也霖时,他说:“安家的真少爷。”
至于薄绛。他说:“又一个天之骄子啊。”
他似乎对薄绛这类人不太有兴趣。轮到池寄夏时他倒是笑了:“池寄夏?好多年不见了,心理倒是比较脆弱……”
“嗯?”
“四、五年前……我见过他一次。”谢子遇说,“在麓山疗养院。”
在陈可震惊的眼神中,他笑了笑道:“他的母亲和我的母亲……都在那里。后来我还送给他一个资源。”
那笑中带着点落寞。陈可想到大姨,心里忽然对这个表哥多出了些怜悯。说起来也真是可怜,大姨争强好胜了一辈子,好不容易自己最爱的儿子终于像她过去推崇的小表哥顾若朝一样有了“本事”,可她偏偏却在儿子步入事业顶峰时疯了。
据说大姨疯了不止一阵,在某年新年夜时达到了巅峰。她哭着喊着要把谢子遇赶出家门,甚至掐着他的脖子,要把他从阳台上推下去——在那之后,她就被送进了麓山疗养院。
没想到池寄夏的母亲也在那里。
不过四五年前……她依稀记得当时好像还有个大瓜。受人期待的影视新星、少年池寄夏突然在片场发作。他前后水准如断崖式下跌、演得奇差无比、毁了一部电影,从那之后,他就宣布息影了。
以至于他后来成为男团成员、又跑出来接一些粗制滥造的偶像剧时,被许多黑子嘲讽为“仰卧起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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