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在后面呼喊,易晚恍若未闻。他往咖啡店里跑,没有人。他往附近的街头跑,没有人。
终于,他跑到了一个公园。公园前面有一条铁轨,红色的灯亮着,警示杆已经放了下来。可易晚在铁轨的对面,看见了那个青年!
青年背着公文包,正无知无觉地往另一边走。
再不追就来不及了。
易晚从警示杆下钻了过去,青年如有所觉般地回头。两双眼睛对上的瞬间,他们都听到了“况且、况且”的声音。
大地在震动。
是火车靠近的声音!
易晚再清醒过来时,他正被青年抱在怀里。青年的公文包落在了铁轨旁,被压得不成包型。两个人在地上滚了一圈,身上都是狼狈的沙尘和擦伤。青年看着他,眼里有劫后余生的惊慌,也有生气。
“你刚才……!”他说,“怎么走路前不看路的!”
接着,青年像是头突然痛起来似的,用力抓住了自己的额角。易晚却恍若未见。
方才他毫无危机感的、像是拼了命似的跑向这个青年。可此刻他从他的怀里站起来,就像青年并不存在似的,只是一步一步地走向铁道的方向,就像他的眼里只有铁道。
“刚刚,停住了。”他说,“在撞到我之前的一瞬,火车停住了。很快,很短的时间,但是停住了。”
有风刮了起来,四周叶子呼啦啦作响。易晚用指尖去触碰不存在其他物质的空气,他喃喃道:“它为我……停住了。”
不是幻觉。
他看到了。
这个世界刚才停住了火车……为了他。
风声越来越大,后面的青年却发出一声呻吟。比起易晚,奋不顾身、抱着陌生少年在地上滚了一圈,于千钧一发之际救下他的青年因脑袋撞到地上的石头,明显受了更重的伤。他揉着脑袋,意识混乱,直到易晚转过头来看他。
“为什么救我?”他说。
青年也茫然地看着他:“你为什么突然跑向我?”
易晚愣了愣,道:“因为我怀疑你在跟踪我。因为你……”
很怪异。
即使如此幸福,他也会奋不顾身地追上那些怪异,就像本能行为一样。
而且这个人,给他一种比怪异更奇怪的感觉。
青年呆呆地看着他:……
易晚又重复:“为什么救我?”
方才青年面对即将被卷入车轮下的陌生少年的施救,好像本能反应一样自然。
在翻滚时,他还自然而然地,用手捂在易晚的脑袋上,护住了他的头。
“不知道……”青年坐在地上苦笑,“好像从看见你开始,我就觉得。”
我好像是因为你,才出现在这里的。
易晚一下子说不出来话。他有点自知理亏,低头帮那人把公文包捡起来。公文包里文件零碎,其中一份是一份合同,心理教师,甲方是棕南外国语,乙方署名则是,也确实是“喻容时”。
老师?易晚愣了愣。
他们的老师?
那人继续说:“下次不用急着向我跑来,我会等的,小终。”
易晚的手指骤然僵住了。
“你叫我什么?”他说。
第166章 他的真实
你叫我什么?
我的名字是什么?
小终是什么?
风声、雨声……像是大风卷起了棉花糖似的云团——也是美好虚假的幻象, 一个少年站在被撕破的天空之下,正在易晚的背后,在易晚被拖得长长的影子里。
他同样苍白,同样瘦弱, 同样穿着棕南外国语的校服却染血, 戴着遮掩容貌的黑框眼镜, 拿着不出色的成绩单。他歪着头, 看着易晚, 面无表情。
你是谁?
你到底是谁?
那藏在花团锦簇的、属于“易晚”的完美世界和完美人生背后的名字。
云团聚集, 大滴大滴的雨滴啪啪落下,在水泥地上砸出一个又一个清晰的“人影”般的水迹。青年坐在地上,有些茫然地看着易晚。
“……我刚才说了什么吗?”他说。
不。
要向我走来吗?我象征的痛苦,可是远远超出你的想象的哦。
不……
你要丢掉的东西,比你想象中的更多哦。
不要……
就站在这里吧。向我走来,真的好么?就留在这里吧, 好么?你不也是很幸福的吗?
不要走!
他向着背后的身影冲去, 伸长手臂,像是要用指尖去停一只白鸽,直到听见汽车尖锐的刹车声,和身体倒地的声音。
……
“真是麻烦您把这孩子送到医院,我和他叔叔在郊外,马上回来, 得一个小时……”
喻容时挂掉电话。他看向易晚。眉目清秀的少年坐在他对面,仰着头, 正在挂水。
他苍白的脸上又多了一层擦伤。喻容时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OK绷, 对他笑着说:“我们今天算是流着同样的血的难兄难弟了。”
少年没说话, 只呆呆地看着前面的电视机。那本来该是让人窝火的“谜语人”神态, 换做任何一个普通人,都应该是最不耐烦这种不干不脆的行为的。可他偏偏激起了喻容时的保护欲。
是的。喻容时一直觉得自己有点骑士病。
他同样转头去看电视机,想对易晚在想什么进行一点探究——这有点像扯开棉花,只能一点一点地从外界撕开每一丝每一缕,而不是从中间把它撕碎。
电视机上在播放一部狗血电视剧。
抱错电视剧。天真贫穷但幸福的女主,十八岁时被认回自己的家庭,被要求离开自己的养父母。她被套上华丽的公主裙,被转学,被要求和自己的未婚夫处理好关系。原本的“公主”则被送回贫穷的环境里,歇斯底里……护士过来给易晚检查吊水的频率,有些惊讶地说:“想不到你们也喜欢看这部电视剧啊,我以为只有小女生喜欢看呢。”
唔,估计是因为她看见两个人看电视机的表情这么专注,所以误会了。
“好了,还好你推开得及时,所以只是擦伤。下次可不能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了啊。”护士蹲下来教育易晚,就好像他是个小孩子。
易晚的神态和气质确实总是会让那些拥有过多照顾欲的人,把他当成小孩子。
护士走了。喻容时原以为诊室又会恢复寂静。可易晚说:“对不起。”
易晚的声音很轻很软,不仔细听就会溜掉。喻容时“嗯?”了一下,他又听见易晚用同样的语调,规规矩矩地重复了一遍:“对不起。”
“为什么对不起?”
“今天,你救了我两遍。”
“哦……”
第一次见面,撑伞送迷茫的他回家。
第二次见面,救了莫名其妙跑向火车/汽车的他两次。
“两次见面都是在救你,好像你一天到晚都在梦游一样……”喻容时用手撑着下巴,“这个电视剧的剧情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嗯?”
“为什么嗯?”
“大部分人,比如刚才的护士姐姐,都会说,‘想不到你会那么喜欢这部电视剧’。”小孩子垂着眸说,“只有你会说,‘这部电视剧的剧情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唔……
喻容时原以为这句话就是闲谈。可易晚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黑黑亮亮,又大大的,好像他在追问什么很重要的、需要得到回答的问题似的。
这让他也怔了一下。
“……不知道。”他说,“就是觉得你是这样想的。”
“哦。”易晚又把眼睛挪开了,“我以为,是因为你学心理学。”
……好别扭啊,这孩子。明明刚才还坦率得那么直白的。
“你看见我的文件了?”喻容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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