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情节,会让人很不爽。”顾若朝说,“所以他必然会自作自受、付出某些代价……”
这些代价是一条腿、一身伤、还是一条生命?
顾若朝知道沈终肯定听不懂他的话。如果不是这几日,他遇见了那名姓林的、父亲的学生,听见了一些话,他也不会隐约地为自己奇异的生活找到了缘由。网吧老板从网吧里跑出来,随后而来的则是嗡嗡的救护车,他站在那里,手脚冰凉,不知道自己该怔愣、还是该笑。
就好比他今天把这个秘密交给了沈终。
唤醒他的是沈终拉住他的手。他看见红蓝交杂的警灯,警察们到场,在猝不及防之间,他听见了沈终的声音。
很奇怪,沈终的声音很冷静,不像是这个年龄的孩子。他的声音仍带着稚嫩的软,吐出的词句却让人心惊。
他说。
“这是个意外。我们该走了,顾若朝。”他说,“我们还有国庆作业,后天还要上课,老师说要举行英语小测,我们不能迟到。”
他又说。
“别怕。”
顾若朝看着他,忽然慢慢地笑了。
正如蜘蛛捕食飞虫,螳螂捕食其他昆虫。他对沈终说:“是,我们该离开了。”
两个孩子穿行在幽暗的小巷间,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们离开的身影。骤然掉落的广告牌并非人力所能弄下,沈终作为原本与这场事故无关的路人,他的反应也是非同寻常。
可直到后来,小区里所有的讨论都停留在了那张广告牌。出现在这个故事里的两个小小的身影,却被完全忽略了。
顾若朝的心情像是突然好了起来。他不再满眼通红,充满血丝,而是心情很好地哼起了歌。他哼的歌曲是《让我们荡起双桨》,并用力地抓住了身边朋友的手。
只有沈终知道。
他面无表情,手心里却也在默默地沁着汗。
……
车里的时间过去七分钟,易晚的讲述却仍旧停留在第一天。喻容时却没有不耐烦,他的指关节也微微地沁着汗。
他想着那个在广告牌之下的不良少年,想到秦雪心。他忽然想起那天易晚所说的话。
“喻老师,你觉得秦雪心该死么?”
“你觉得她应该自作自受地……去死么?”
秦雪心与林梦不睦,不良少年挑衅顾若朝——若非是他主动挑衅,他也不会跟出网吧门。最终,不良少年被埋在从天而降的广告牌之下。
那日的薄绛在易晚的眼里,是否也是一张广告牌?
“我那时思维并不复杂,年龄不大,尚不知道死亡的意义。”易晚说,“所以,那依旧是一个对于小学生而言,普通的国庆节假期。”
唯一的不普通是他的朋友有话要对他讲。
“我们后来去了一个地方,顾若朝管那里叫秘密基地,那个地方在一处荒废的工地旁,里面有很多根水泥管子。我们就在那里聊天。”
夜晚的天空只缀着几粒有限的星子。顾若朝手脚并用,好不容易才爬了上去。他躺在脏兮兮的水泥管上长叹一声,看着身后沈终尽管笨拙、却明显比他灵巧了许多的动作,叹气并开口道:“果然,在这种脏兮兮的、会影响个人形象的场合,我就是比不过你的——看起来上天不希望我掌握这项能力,为什么?像我这样的好学生不可以像个泥猴子一样爬来爬去?”
“——不过那样也好,要有一点我比不过你的地方,你才会愿意继续和我做朋友。而且我喜欢这种地方,自由,灵巧,野蛮生长。”他在呼呼的冷空气中用唱歌般的语调道,“而且最好的是,这里的观众只有你,而你是个闷葫芦。”
顾若朝的话很多,肢体动作也很多。他像是一个天生的演说家,天生便拥有常人难以企及的表达欲与表达能力。黑发黑眼的男孩坐在他身边看他,低着头,像是有些茫然。顾若朝笑眯眯地看着他说:“继续我们之前的话题吧,你有没有觉得我很奇怪?”
“我觉得你很聪明。”他的朋友慢吞吞地说,“所以,你会胜利理所应当……”
他没有提到那块广告牌。
顾若朝确实很聪明。他们是小学同学、又是因家庭不幸而都在少年宫被托管的战友,因此沈终得以见到他在各个方面一视同仁式的一骑绝尘。父母离异、和忽视自己、只顾着新家庭的父亲一起生活没有减损他的优秀,相反,却给他蒙上了一层美强惨色彩。老师长辈提起他,都是先叹气,然后再交口称赞。
所以他学什么都学得很快,是理所当然。
不过沈终对于顾若朝的优秀的最深刻印象是,顾若朝总是能用很多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所能擅长使用的、复杂的词组与用词。这或许是他早慧的证明,或许又是他受到某种影响的证明。
顾若朝却咯咯地笑了。他坐在水管上玩手指,忽然道:“你知道么?所有人都只会记得第一,没有人会记得第二。所以第二再优秀,也不会被人记忆。沈终,你真的很奇怪,你被我压制得只能拿第二,却不生气。”
沈终觉得自己越过了关于广告牌的话题,却必须要回复这句话。他开始思考。
得第一的意义是什么呢?
沈终并不能体会到得第一的意义。他的情绪一直很淡,唯一想过要拥有的,或许就是一座房子。每个家庭都会有一座房子。他的父母曾经拥有,他的叔叔婶婶已经拥有。或许有了房子,他就可以也在房子里炖鸡汤。
思维过于发散一直是沈终的一个毛病。他似乎总会去想这些于常人而言没什么用的东西,并最终阻碍他自己的行动。或许是因为想得太多,沈终一直没有开口。这种反应放在其他任何人眼里都是迟钝的体现。
世间大部分人不能看见思考的过程,只能看见动作与语言的描写。正如小说中漫长的情感描写与心理描写只会沦为乏味——读者所想看到的都是快速的动作或语言描写。因此在不常表达时,在很多人眼里,沈终便沦为平凡与普通,并完全规避了任何能够“引人注目”的要素。
或许不只是人。
顾若朝说:“但这不能怪你——你知道么?这个世界其实是有规律的。就像……”
“你知道那块广告牌会掉下来么?”沈终说。
顾若朝摇了摇头。他说:“我不知道广告牌会不会掉下来,但我知道,那个故意挑衅得罪我的人,一定不会好过。他会拥有属于他的下场。就像我刚才说的……”
他的眼里开始有兴奋的光:“你知道么?这个世界是有规律的。而我,是被其中规律所眷顾的一员之一。沈终,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试试?说不定你也可以……”
他对着空空荡荡的广场呐喊,兴奋又紧张得像是甲板上的世界之王。他的朋友坐在他的身边,许久之后道:“那么……”
……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呢?”易晚说。
窗外雨还在下,喻容时听见易晚轻轻的声音。他想,这件事的结局最终只能是一件坏事。
因为顾若朝死了,而易晚,也改变了他的名字。
“……所以当时,你们这么小,就自己发现了这件有关‘男主’的事?”喻容时犹豫地道,“我记得那时有关各种男主的新闻,并不如现在那般普遍……”
“……他没有明确地知道男主和世界意志是什么,他只是隐约知道,自己似乎被眷顾,按照某个行为模式、某个方向去走总能得到很好的结果。在那之后,他开始不间断地尝试。”
顾若朝觉得自己能够掌控自己的命运。
他像是一个学到了新学科的孩子,开始一遍遍地将诸多知识加以利用。他尝试不同套路、尝试各种学科、像是征服新航线的骄傲的无所不能的船长。
顾若朝的确很聪明,如春天的朝阳。他总是能做出最优的选择,机敏灵巧地运用着“打脸”、“先抑后扬”等手段,来加重自己能够获得的成功。他在初中时偶然“挑衅”一名高年级学长,并因此获得了参加高中生数学竞赛、并拿到一等奖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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