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家的姑娘就不是个读书的料!
“我知道,当祖父将这个任务交给我的时候,就没有太大的要求,识字懂礼,明辨是非就足够了。”高学礼眼里带笑,温和地说,“她们心中自有大义,繁文缛节反而是约束,书中有些礼仪教条还是离她们远一些为好。”
尚瑾凌连连点头:“怪不得二姐这么喜欢二姐夫,世上能像二姐夫这样豁达明理之人,太少了。”
“惭愧,若不是她坚持,我们就……”提起这些感情之时,高学礼有些不自在,于是转了话题,说,“既然接下来无事,时间充裕,凌凌,我想与你询问些其他事。”
“二姐夫是说新政吗?”
高学礼颔首:“对。”
尚瑾凌说:“我也正有此意,不过在此之前,我能否先看一看新政的内容?”
尚瑾凌这么一说,高学礼正色道:“我带来了。”
*
高自修是新政的发起者,亦是修订者,作为桃李满天下的大儒,可以说他的一生子就是为了推行新政而存在。
“哪怕我爹他因此被流放西北苦寒之地,落得一身病痛,依旧不后悔,至死也没有将新政放下。”
尚瑾凌手里小心地捧着一张张素白手稿,快速地翻看,“这手稿……”
“后面一部分是我写的,我爹后来身体不能动,只能卧床,便是由他口述,我来执笔。”高学礼说到这里,为了避免失态,他微微顿了顿,继续道,“他一直相信皇上会想起他,朝廷也需要变革,他的理想和抱负,总能施展,可惜……他等不到了。”
高学礼的话让尚瑾凌心中酸涩不已,对这位老人家肃然起敬。
他看着手稿中的新政条例,虽然其中几条由后世认证有些过于理想,脱离实际,但看得出来他的初衷都是为了黎民百姓,德高望重的大儒,名至实归。
“不知道跟京中,杨慎行手里的那份有多大的区别?”尚瑾凌问。
高学礼回答:“应是大体相同,在流放之前,这份新政其实已经成型,父亲和杨大人不只一次向皇上进谏,希望得到重用,推行起来,但都失败了。”
“任何一项改革总要经过无数次失败和反对,在得到血的教训之后,才会得到重视,高大人是先驱者。”
高学礼笑了,“多谢凌凌的肯定,父亲若在天之灵必然引你为知己。”
尚瑾凌谦虚道:“姐夫过奖了,前人总结多了,后人才能有感而发。”
高学礼深以为然,他说:“虽然大体相同,不过细节之处其实有所变动,我们流放到西北修筑工事,离普通百姓更近了些,有时候与他们交谈,会了解很多曾经想当然,其实在百姓眼里却是另一面的事。后来修修改改,才有你今日手里的这份。”
这显然是肯定的,这年头有多少官员能深入市井,走进乡下,亲自了解平民老百姓的生活,去发现他们的困难和需求?就是有,这样的奏折层层递上中央,能被内阁或者六部中的大人当回事的又有多少?
高自修身居庙堂的时候心系百姓,落入尘埃的时候还不忘深入百姓,这实在难能可贵。
尚瑾凌翻看着手里的文稿,一条条的新政之策,在他眼里,不管是关于农田水利,还是国防军政,甚至是税收交易,科举取士各方面都已经考虑的比较完善。
“这的确是极好的政策,若是能够循序渐进地实施起来,大顺的百姓日子会好过许多,国富民强指日可待。”
尚瑾凌这样一说,高自修便问:“所以,你觉得这新政能成功吗?”
尚瑾凌将手稿放下,捧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然后将杯子放远,“二姐夫,你希望成功还是不成功?”
高学礼被问住了,一时半会儿,他没有说话。
尚瑾凌静静地等着。
最终高学礼道:“新政是我爹未了的心愿,若真有人能够替他达成,我想他在天上也会欣慰。只是……这是他的心血,每每想到他废寝忘食就为了修改条例中的短短几行释解;为了准确,翻阅大量的记载,不断询问同僚得到答案;以及孜孜不倦向学生,向天下推行这个理念……结果青史留名却没有他的份,便颇为不甘。”
他说着苦笑道:“这样想着,我似乎太狭隘了些,我爹真如此计较,也就不会落得这个下场了。”
尚瑾凌说:“人之常情。既然姐夫问了,那我就回答,不管你是希望还是不希望,杨慎行都成功不了,而且必然为此付出巨大的代价。”这话,尚瑾凌说的斩钉截铁,且毫无回旋的余地。
这让高学礼分外惊讶:“凌凌,你就这么肯定?”
尚瑾凌微微一笑,“将新政当做孩子来看待,耐心引导,不断纠正,才能结出成功的果实,若是将此看成名利工具,被诸多势力裹挟,只会在失败之上再添一笔。”
结合杨慎行在尚轻容和离之事上的所作所为,高学礼无话可说,他拿起手稿,低声道:“那父亲怕是永远也看不到成功的那日了。”
尚瑾凌疑惑:“为何?”
“新政失败,那爹的心血不就白费了?一旦废除,朝廷岂会再次推行?”高学礼也是饱读诗书之人,纵观历史,执政失败,迎面而来的便是全盘否定,甚至再没有机会重新开始,“这样想来,倒还不如成功。”
尚瑾凌摇头道:“姐夫,你是不是想左了?”
“何解?”
“这世上的政策不只有成功和失败。”
高学礼觉得可笑,“难道还第三种?”
尚瑾凌点了点头:“对,还有从失败中吸取教训完善起来的政策,以及在成功之中又出现问题的政策。”
闻言高学礼一怔,目光瞬间变了。
尚瑾凌知道他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笑了笑说:“姐夫,其实政策从来没有成功和失败一说,只有合适和不合适,完善和不完善。杨慎行主导,只不过会出现更多的矛盾,发现更多致命的问题,集中在一起爆发,以至于连百姓怨声载道,然后遭到更多的人反对,无疾而终罢了。而他遇到这些问题,其实换做任何人其实都会遇到,只是他没有能力化解。”
“凌凌,之前我听稀云说你有聪明,与生俱来审时度势的本事,我还不信,如今我算是见识到了。”
谁能想象十五岁不谙世事的少年有这样的见解?
尚瑾凌一顿,有些不好意思,“我也只是看得多而已。”
高学礼只当他谦虚,他问:“你说杨慎行新政最后连百姓都反对,为什么,世家勋贵我能理解,可百姓……这新政都是为了他们?”
尚瑾凌想了想说:“比如说这第一条息苗法,以官府的名义贷银给买不起种子,没有粮食的农户,每年只取二分息,在夏秋收粮之时,连本带利还给官府。二分息对于隐藏在民间高达十分,甚至二十分的高利贷来说,实在是百姓活命的政策,同时还能给朝廷带来财政的收入,再好也没有了!”
高学礼道:“这是自然,父亲亲自前往户部,询问多处才定下的这二分,本就是为了百姓。”
尚瑾凌看着高学礼颇为自豪的神情,慢慢收敛笑容,目光明锐地问:“但是高大人定然不会想到,为了推广这个政策,朝廷中央必然给予地方官政绩的要求,或者父母官为了迎合朝廷,让内阁看到他的成绩,强制百姓贷更多的银钱,超出他们偿还的能力,以至于为了还朝廷银子,依旧转向民间高利贷,最终落了个卖儿卖女,家破人亡的地步。”
高学礼呼吸一滞,脱口而出道:“怎么可能?”
“姐夫,真不可能吗?”
尚瑾凌地反问让高学礼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反驳的声音,因为这太可能了。
而尚瑾凌敢这么问,这么设想,自然是后世早已经通过历史来验证,原来世界也有这样先驱者,他们失败的原因就明明白白地写在教科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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