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住车之后,要做热食就得搬自己的炊具。
谢青鹤掀开车帘——
伏传已经尽量把车厢还原了,只是这毛躁少年的内务功夫不到家,马车里还是一片狼藉。
谢青鹤尽量不去看,心想,是这样的。比从前好多了。起码不会在裤子里拉粑粑了。
伏传则看着他被晒得泛红的脸膛愣了一下,问道:“老丈是不是累了?可要歇息?”想起车里的那一匣子药,猛然记起这老头可能也是病人,“老丈可要吃药么?”
谢青鹤拿起自己的小火炉和小锅,取佐料匣子时,发现酱油瓶塞开了,酱油倒了一匣子。
好想打他啊。谢青鹤捧着佐料匣子转身。
很意外的是,伏传也跟着追了出来。谢青鹤在溪边清洗佐料匣子,收拾干净之后,发现伏传已经捡了干柴把炉子生了起来,锅里的水也已经烧得半滚了。
“要不你休息一会儿?我会做饭。”伏传拿着谢青鹤的银筷子,准备往锅里放晒干的挂面。
他浑身上下的大口子也才刚刚封上,远不到愈合的程度,动作大了就会绷开。这会儿就坐在路边的石头上,探着头看水气腾腾的铁锅,褪去了身为寒江剑派掌门弟子的嚣张跋扈,更像是邻家少年。
谢青鹤没想过他会追出来,更加没想过他会帮忙生火做饭。
虽说伏传很可能是怕谢青鹤再次下药,自己再次被放倒,谢青鹤还是很意外他的低姿态。单纯提防谢青鹤,伏传只要坐在马车上紧盯就行了,实在不必亲自来动手。
等伏传再次催促他吃药的时候,谢青鹤就想明白了。
甭看小师弟杀人不眨眼,骨子里倒有点怜悯老幼的天性?
谢青鹤的装扮没卸下来,本身又身负重伤,行止间呼吸沉重,伏传才会对他如此客气。
“还不到吃药的时候。”谢青鹤答应了一句,算是坐实了自己宿疾老者的身份。
“那老人家也稍微休息一会儿吧。我会做饭的。”伏传把挂面扔进了锅里。
二人之间勉强算是有了一点共识,一个老,一个伤,谁都别支使谁,想要安安稳稳上路,就得彼此扶持。谢青鹤吃了一碗煮成糊糊的面,心想,你这也叫会做饭?
从此以后,伏传一路上就常常来帮忙干活。
他年轻恢复快,谢青鹤对他也不吝惜伤药,各类材料极其珍贵的药丸一天半瓶子地给他吃。
药究竟好不好,单看疗效。伏传出身名门,比大多数人都识货。于是,他也越发奇怪谢青鹤的动机来历:“老丈的药丸如此珍贵,赠予晚辈倒是慷慨得很。”说话时还在洗碗,溪边卵石凌乱,哐当一声,就把那烧成白玉色的薄胎瓷碗敲了个粉碎。
谢青鹤忍了!
虽说仅有的三只瓷器全被这蠢孩子敲了,不是还有两个木碗么?有本事给我一起敲了!
为了躲避官府的搜检,这些日子谢青鹤一直避着城镇行动。晚上基本上都是露宿。
谢青鹤是不介意再跟伏传挤一晚上,伏传则颇为犹豫。
——若是他独自待在车厢里,就可以溜进祖师爷空间休息,也不怕这老头儿再偷袭。
可是,这样一来,马车倒是空置了。那老头儿每天都要吃药,听呼吸就知道身体沉重虚弱,空着一辆马车不让老人家睡?逼人家每天晚上露宿?本就是个病人,再受风着凉了呢?
可若是伏传自己露宿,那也不行。
睡在外边就不能跑进祖师爷空间了。他知道自己的情况,浑身道口子,也不能受寒的。
唯一的选择,居然还是要跟老头儿一起挤马车。
伏传在艰难的思考之后,还是让谢青鹤上了车,二人各据一方,伏传睡觉时手里都拿着枪。
“你如此提防我,为何不让我离开?”谢青鹤想不通小师弟脑袋瓜想什么,“不怕我再药你?”
伏传抿嘴不语。
他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就是莫名其妙想把这个老头儿带着?这老头儿来历不明别有居心!我是要查他。
这一日,吃了晚饭,洗干净锅炉,谢青鹤照例在马车附近燃起篝火,驱赶野兽。他想着吃食清水都快消耗殆尽,酱油也被这蠢孩子打了,得找个地方补充一波。
谢青鹤算计着明日的路线,擦洗脸脚之后,爬上马车要休息。
伏传突然说:“你把我送到龙城,就可以走了。”
谢青鹤知道他要搞事情,没想到他这么刚:“你要去龙城?”
伏传不说话,似是睡着了。
第41章
谢青鹤在龙城留下了极其不美好的记忆,他实在不喜欢那个地方。
何况,龙城是朝廷实力最为鼎盛的地方,八万中军就驻扎在城郊大营,随时拱卫龙城。各路江湖人士也有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的心思,老一辈的高手在龙城当官或做供奉的,不知凡几。
再有如今住在护国法师府的和尚。那也不是个很容易对付的对手,伏传八成干不过。
谢青鹤思来想去,总觉得如今的龙城步步危机,实在很不适合此时涉足。
这孩子到底琢磨什么呢?是跟师父商量好了有后援?还是他根本就是独自行事胡乱出招?
谢青鹤心情复杂,伏传已经打起了小呼噜。
这些天伏传身体日益恢复,鼾声就不那么响了,睡着呼哧呼哧的像某种小动物。想来等他肺火彻底清除,刀口带来的伤毒都清了,小呼噜也会彻底消失。
谢青鹤莫名觉得轻松了下来。
这孩子心中坦然、万事不愁的性子,倒有些像他年轻时。
前途凶险就战战兢兢裹足不前么?去还是得去的。无非是小心些,仔细些。尽力而为。
你又怎么知道他毫无准备呢?
谢青鹤自问一句,心中生起一些对小师弟的信任,在师弟的小呼噜声中,阖眼睡去。
次日清晨,伏传起得更早。
谢青鹤听见他往马车外边挪动,这些日子旅途劳顿,一时不想动弹,便眯眼没动。
等他睡得舒坦了,神清气爽地起床时,伏传已经煮好了面糊,很好,油盐都很合适,至于食材为什么从面条变成了面糊,谢青鹤也不能太挑剔。
伏传还从水源处打了水来,告诉谢青鹤:“都煮过啦,很干净的。”
谢青鹤在外边水源取水,哪怕洗脸都要煮沸再用。伏传觉得他很麻烦,这些天也习惯了。
用上了小师弟备好的水,谢青鹤正在清洗口鼻,假胡子有些难用,差一点露馅。
所幸伏传根本没有注意这边,一边用水把篝火泼熄,一边不满地嘟囔:“每天正经没走上几个时辰,不是在煮饭烧水,就是在煮饭烧水的路上……你老人家年纪大了就不要随便出门,餐风露宿还要热汤软食,这是得多麻烦!”
谢青鹤给他说得愣了一下。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谢青鹤不是真的老者,可他也是真的病弱麻烦。从前他也能一架飞鸢逍游天下,如何却不得不带上马车,把炊具饮食都随身携带,只为了一口热汤,一口软食。
若换了年轻时的谢青鹤,习惯了日行千里,却要他陪着老头儿每天在马车上磨蹭,走一程歇半个时辰,大半时间都在捡柴烧水煮饭,只为了三餐一宿折腾,只怕早就翻脸走人了。
我这样的人是不是就真的该就此退隐,安安稳稳地做个观景饮茶的闲人?
谢青鹤哑然,半晌才说:“把你送到龙城,我就回家去。”
吃完早饭,收拾好各样器物,仍旧是谢青鹤赶车。伏传伤势好了许多,人也精神,就趴在车辕附近跟谢青鹤说话。他问:“老人家,你家中可有后辈亲人?他们孝顺么?照顾你么?”
谢青鹤想了想,说:“我是独居。不过,我家中有一个赎罪的农人种地,还有一个报恩的护卫跟前听差。日常生活倒也不需要人怎么照顾。这些年我自己照顾得挺好。”
“老人家家在何处呢?日后我去拜访你呀!”伏传狡猾试探的小尾巴漏了出来。
“你可别来找我了。那一日我就不该救你。看我惹下多大的祸事?”谢青鹤守口如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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