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文光此时毫无安全感,见屋子里唯一的人也要走,连忙叫住:
“你要去哪儿?!”
言祈灵步伐微顿,含笑回头,动作却是随意地把手中账目丢给他:
“好像找到了点线索,打算试试。”
说罢也不管他如何看待,直接出门去了。
士文光看着外边漆黑一片,言祈灵脚步又快,眨眼就没影,他不敢贸然跟出去。
慌乱地把账目捞到自己怀里,士文光按照折痕的深浅,翻到被言祈灵压得最深的一页。
快速扫过内容,他的面上却浮现出丝丝缕缕的困惑神色。
账目上一笔笔写着:
肆月拾扒日,五两,葳蕤轩胭脂二盒。
肆月拾扒日,一两,帽子,虎头帽三只。
肆月拾扒日,二两,客人打碎景泰花瓶一只。
肆月拾扒日,七两,货书两部。
与其它的条目不同,这几个账目是红笔圈出来的,写着:账目不清,再核对。
士文光翻来覆去地看这几条,都没有看出有什么不对。
加上现在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怎么待怎么阴森,他又不敢出去,同时也有点担忧言祈灵的安危,于是端了烛火挪到窗边,试图借光看清楚外边的情形。
这似乎有用,外面的光线没有全黯,还余了点可以分辨夜色与人影的淡光。
士文光特意单手把夹在鼻梁上的镜片贴近自己的眼睛,试图看清楚外边的景象。
只见言祈灵的浓影在墙角弯下,似乎是在那里放了什么。
过了没几秒,猫叫春的尖啸从屋顶传来,又跃到墙头。
士文光能看到有团东西在墙头上,可是太黑了,实在看不清楚那究竟是什么玩意儿。
那东西发出绵长又黏人的叫声,掺杂着些许暴躁的恼意。
过了会儿,它似乎跳了下去,接着……属于言祈灵的黑影,似乎被什么东西四分五裂,顿时碎了满地!
士文光错愕地把眼镜摘下擦擦又戴上。
但这次他仔细去看,言祈灵的影子还是完好无损地站在墙角,刚才发生的景象好像是他紧张过头导致的错觉。
油灯的黑烟熏得他眼累,不过眨了个眼的功夫,墙角里的黑影和言祈灵的身影就都看不到了。
士文光还在诧异,就听到男人敲金碎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在看什么?”
昏黄灯光离门口尚有些距离。
黯淡的光线在那张苍白却漂亮的脸庞上折射出冶艳的幻象,进来的男人双瞳如湖般宁静。
那是一种仿佛随时会倾倒出来的,颜料般的蓝。
士文光有些惊愕:
“你的……眼睛?”
“哦,你说它啊。”
男人轻点自己变色的左眼,轻笑:
“我的这只眼睛会随着光的改变而变色……对了,我刚才发现了新线索。”
他修长五指轻轻打开一份带着鱼腥味的红笺。
这红笺上似乎还站着鱼干残留的油,在稍有光线的地方,都会泛起层细腻的反光。
士文光很吃惊:
“这个是怎么拿到的?”
言祈灵微微一笑,有几分洒脱的轻佻意味:
“你有看账本吗?账本里是一句藏头,写的是‘喂猫可活’。”
士文光露出无法理解的神色:
“啊?虽然说谐音好像是这样,但是……这是怎么确定的啊?”
男人毫不嫌弃地展开那油腻的红笺,食指弹了一下纸张,神情暧昧:
“我最开始也没想到,可是那个穿红鞋的男人,他走的是猫步。而且账房这种地方,居然还准备了小鱼干,他又是吃了鱼干才走的……所以我试了试,果然不错。”
这番解释打消了士文光的困惑。
他推了推金丝框眼镜,赶紧端起油灯,凑近看那红笺上的内容。
红笺上只有用朱砂写就的三条:
不要让任何新娘嫁去文家。
远离穿红鞋的男人。
人走灯灭,切勿忘记。
士文光看着最后一条,有些愣怔地抬头,盯着面前这人无暇的面容:
“这最后指的是,只要出屋子就得灭灯吗,那我们这种一个在里边,一个在外边的,怎么算?”
男人却只是一笑置之:
“应当是只要有人出去,无论房间里有没有人,都要灭灯。”
抬了下镜片,士文光端着烛火点点头。
恍然间,他想起刚才言祈灵四分五裂的影子。
那是错觉吗?
还是……
想到某种可能,他浑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整个人都僵硬得有些不会动。
“怎么了?”
言祈灵温温柔柔的嗓音原本是能安抚人心的力量,此刻却仿佛催命的前兆。
脑子里急速飞转,士文光再次用手扶住眼镜,努力遏制自己已经开始颤抖起来的胳膊,在紧张中试探地开起玩笑:
“我就是想,刚才你出去的时候,屋子里好像没有灭灯……”
他面前这个身着纯黑绸衫的男人仍然噙着那种闲适的笑意。
幽蓝瞳眸像浸泡在墨水里的萤石,即使在无光之处,亦能发光。
“是啊。”
他丹唇轻启,语气柔软得仿若一汪无害清泉:
“不过我没事,可能是因为那时候我们还不知道规则是什么吧。”
士文光慌乱地点点头,望着这个人脚下逐渐扩散的凌乱暗影,浑身发麻。
-
刁青畅走入厅堂就见到了格外惨烈的景象。
凤冠霞帔的少女倒在地上,双手前伸。
朱砂似的血聚集在她青葱般削白的指间,在地上汇成一汪赤红。
白老夫人面前的美人屏风重新架起,烂泥般的滞涩之声隔着风华绝代的美人们传出:
“你知错没有?”
姒姝好趴在地上喘气,没有回答。
她感觉自己这辈子的眼泪都要在今天流干了,恨不得立刻跟这个世界同归于尽!
这是她从未想象过的屈辱,在得到车票之前,她从来都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在这样的环境中,被人摁着,说以往那些她从来不屑说的话。
白老夫人却没有放过她的意思:
“说!你错在哪里!”
姒姝好完全清楚这种提问方式看似宽和,实则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是随时可能会被羞辱的预备仪式。
她根本不想说话。
要是够痛快,白老夫人直接把她错的地方说出来就行了,可这位夫人偏不说,非要被胁迫的人自己去挑自己的毛病,以此来驯服她,让她打心眼里也觉得自己卑微。
白老夫人就是要这么折断少女的傲骨,让对方在训导中彻底臣服。
姒姝好只觉得满嘴带着腥味的沙,牙齿缝隙间磨得出血,她死咬着不说话,假装自己是哑巴。
刁青畅看到眼前的场景眼角一抽。
他看不得女人受罚,况且……这个目标好像还是明仪阳的雇主?
年轻人英俊眉眼一转,露出和气生财的笑容,对白老夫人作揖:
“不知二小姐是犯了什么错,要叫老夫人如此大动干戈?过几日二小姐就要出嫁了,这要是玉体损伤,在下对文家也不好交待啊。”
屏风后的那团流动的影,似乎在轻轻抚过珐琅瓷的护甲,发出指甲刮擦珐琅边缘的细响:
“刁先生不必为这些小事操劳,白家的女儿自要有白家的教养,否则这样送过去,同样对文家不好交待。还请刁先生上坐,待老身教育好孙女之后,我们再来详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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