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背对背,一个走向落地玻璃,一个走向门外。
言祈灵踏入门外,毫不犹豫地往墙的方向直直地走。
如他所想,那个狭窄的走廊墙壁没能拦住他,而是变成柔软的泡沫,任由他穿越过去。
他走入犹如胶冻的黑暗中。
黑暗却没能汲取到任何负面情绪。
这块如干燥海绵般吸收着外界干扰的男人,脚步不曾迟疑,甚至路线都没有偏移半分。
终于,他窥见一块亮斑。
这对迷走于黑暗中的人来说,是一种急于兑现的希望。
可这个浸泡在不祥征兆的男人,没有半分动容。
他只是带着观察的态度走过去,看到了一条横着的走廊。
言祈灵确定了,他在画里。
这幅画挂在某条走廊的墙壁上,他甚至已经看见了房间的门牌号。
205。
居然在狄辰的隔壁,真是糟糕的恶趣味。
犹如实质的黑暗追在他身后,要让这个可怜的男人困入与前一个牺牲者类似的绝望境地。
言祈灵走到了尽头,他和当初的狄辰一样,手撑在前方,触摸到了粗糙的雨露麻。
专用的油画布往往都非常结实,绷紧之后的布料更是难以撕开,狄辰作为正值壮年的年轻人,指甲都抠翻了也没能出来,可见这种布料的韧性有多可怕。
言祈灵从口袋里掏出一把裁纸刀,这是他根据客房服务单里列出的类目,从柜子里找出来的。
油画布没几下就被划烂,但面前的玻璃确实结实得很,仅凭裁纸刀无法破坏。
贪婪的黑暗呼啸着涌来,它们翻涌,挤压,意图碾碎他的身躯做色彩的养料。
言祈灵微妙地感觉到,与其说是“压”,不如说这些黑暗在“绞”。
如果是“压”的话,他早该被这股力量抵在玻璃上动弹不得了。
不过,那些东西似乎觉察到他的躲避,愈发地膨胀起来,开始挤占他的生存空间。
男人握着手中的裁纸刀,右侧的蓝瞳近乎熄灭,没入无光的阴影中,左侧的赤瞳却似火焰般燃烧起来!
恐怖的威慑勃然待发,玻璃破碎的巨响骤然从身后传来!
言祈灵神色怔忪,顺着面前的推力被挤压出去,侧身落入带着柠檬香气的温暖怀抱。
青年大抵是跑来的,呼吸和心跳都与平时不太一样。
后脑被一股不容置喙的力道摁进青年人宽阔的肩头,他首次以这样被人全然保护的姿态,无所事事地聆听身后的动静。
掺着五颜六色的黑水汹涌而来,凭空化作石像鬼般的生物,它发出嘶哑的尖叫,粘稠怪异的翅膀尚未从画框里拔出,就被木制尖刀刺穿咽喉,死得无声无息。
白焰把紫瞳照得璀璨,犹如放射的星云。
寄生于画像的鬼怪从伤口处开始燃烧,白色火焰快速吞噬了它的整个身躯,连带雨露麻的油画布也燃起熊熊大火!
五颜六色的颜料从画框后淌下,似怪物的血,带着浓烈的丙烯气味。
不等言祈灵开口,明仪阳就松开了他,转而拉住他的胳膊推开了206的门:
“巡逻过来了。”
弯曲的手电筒灯光在走廊的拐角处晃动。
明仪阳悄无声息地把门合上,两人消失在206的门口。
公用会客室里空无一人,门外巡逻的脚步在寂静中清晰。
可怪异的是,那脚步声越近,就放得越轻,最后完全没入木板的吱呀声中,消失在会客室的门口。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巡逻人员的远离。
咔哒。
握着手电筒的服务员拧开了房门,低垂的灯光虽然照亮了他们的下颔,却增添了更多的阴影,使他们的面庞呈现出与白天截然不同的阴森。
尽管那种流程化的标准微笑,还挂在他们的嘴角。
“客人,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吗?”
他们的问询称得上友善,可那种饥渴检索的动作,翻箱倒柜的粗鲁做派,完全撕破了他们伪装出来的和善。
服务员们检索着可以藏人的一切地方,但结果却令人失望。
那两位“客人”凭空蒸发,甚至连窗户的锁芯都没有动过。
206的门重新被关上。
呼啸风声里,窗框边缘的水迹在黑暗中闪闪发亮。
那是不小心飘进来的雪花,融化之后的痕迹。
-
把人扯进206的会客室,明仪阳直接带言祈灵来到窗边,打开窗户的插销:
“上面有阳台,我先送你上去,你再拉我。”
206的会客室没有阳台,顶上的306却是个有阳台的卧室。
这原本是个防止攀爬的设计,但对于明仪阳来说,这简直是个绝佳的逃跑路线。
缚灵索咻地缠住阳台栏杆,另一头灵活地系在了言祈灵的腰间。
银索一紧,言祈灵很快被拉到了阳台边缘。
他抓住栏杆,以一种反常理的方式无视风雪翻进阳台。
专注把细铁丝绕在插销上的青年并没有看到这一幕,直到言祈灵的嗓音穿透朔风,清晰地传达进他耳朵里:
“上来。”
明仪阳如法炮制,让缚灵索缠住自己,随后翻出窗户,从外面将窗户小心合上,然后从窗户的缝隙间拉走了一根不起眼的细铁丝。
插销“啪嗒”落下,窗户严丝合缝地盖上了。
他眼睁睁看着手电筒的灯从门外的缝隙里拐进来。
然后整个人就被缚灵索扯到了阳台边缘。
这暴风雪大得厉害,他挂在上面跟风筝一样,完全找不到支点!
没等他去摸冰冻的铁栏杆,男人俯身抄住他的右臂,轻声说:
“放松。”
随后对方就用一种让他讶异,却不算意外的力量,缓慢地将他提了上去。
明仪阳半身越过栏杆,就借着手中的支点用力一撑,直接翻了过来。
暴风雪爬阳台这种操作对人的体力消耗很大,不过明仪阳感觉还好,没有太累。
他反而是比较诧异言祈灵那副脸不红气不喘的样子,淡定得有点可怕。
假花瓶虽然长得柔弱,身体素质确实梆硬。
306的阳台封得很严实,明仪阳懒得花心思,直接把木刀变成锤子,用羽绒服包着,直接从阳台的下半部分敲起。
玻璃破碎的声音还没有风雪的尖啸大。
等敲出缺口,他把手伸过去垫在里头,几下敲出可以钻过去的大洞。
整个过程中,敲击的动静小得可怜,只有玻璃簌簌跌落在地上的碎响,轻到完全被风声掩盖。
目睹了全过程的言祈灵首次对明仪阳的过去产生了些许好奇。
……到底经历过什么样的教育,才能想都不想地用出这种既大胆又细心的法子?
熟练得就像长在脑子里的常识一样。
整个破窗过程不到一分钟,明仪阳率先钻了进去,确定里面没人,他搓搓被风雪吹冷的手,说:
“赶紧进来,暖气要跑掉了。”
等言祈灵进来,他就把阳台窗帘一拉,掏出几个大头钉直接把窗帘钉在墙上,免得它被风刮出怪声,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沉默半天的言祈灵问:
“这些是你在车库里拿的?”
“对啊,不拿白不拿,万一有用呢。”
处理完这一切的青年显然很满意自己的先见之明:
“你看,这不就用上了。”
言祈灵想象不出什么人会在看到铁丝和大头钉的时候选择把它们揣在身上“以防万一”,如果要问的话可能也只有明仪阳了。
直到这时,他们终于有空观察周围的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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