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珠的确是在走神。
他缓缓看着床上已然睡着的太子,眼神有几分迷茫。
贾珠和允礽甚是熟悉,他们在一起五年的时间,有时候更是同吃同住,太子在他面前无有不好,从来都是亲善温和,不叫贾珠看到半点锋芒。
可是……
贾珠踌躇了片刻,到底是将眼神移开。
可是,他为何会觉得,方才的太子殿下有些陌生。
贾珠有些懊恼地托着小脸,不知是在想些什么,沉郁了一会,又缓缓摇了摇头,希望是他多虑,也希望是他多思了……
床上,允礽似是有些不舒服,在床榻上翻滚了两下,叫贾珠有些不安地再看了下,到底是取着书卷,慢吞吞地走到床边看着,预备要是太子殿下还不舒服的话,他就要叫来太医查看。
只是,殿下又安静了下来。
贾珠读不进去书,就有些沉默地打量着太子殿下的眉眼。
太子长得好,相貌俊,沉睡的小脸上,被贾珠这么一一看过去,自然是没有不好的地方。他盯得久了,眼瞅着太子殿下的眉头微蹙,小小年纪,便有愁容,这不妥。
贾珠伸手,用食指指尖轻轻地在允礽的眉间摸了摸。
皱痕轻巧地被他给抹开。
小少年抿着唇,露出个乖巧的微笑。
他静静地守着太子,如同守着一处湖,一座山,如那景色,并没有看不耐烦的时候。直到允礽发出唔唔的呓语,像是要从梦中醒来,贾珠这才惊讶地回过神来,正要叫人的时候,眼角余光瞥到计时的工具,半晌,小脸蓦地染上了一片红。
……怎么不知不觉,这就到了午时了?
这岂不是在说,他盯着太子殿下看了这般久!
…
试马埭和万树园被严厉看管起来,也就四五天的时间,便放松了戒备。
守在蒙古包内的曹珍和格图肯并没有在这个时候冒然叫人出去打听,而是又安分守己了两日,这才使唤了小厮书童出去。
那个叫郎秋的书童,也迫不及待地跟着他们一同外出。
曹珍瞥了一眼,到底没说什么。
贾珠到现在都没有回来,虽说是得了命令在太子殿下那处,可是身为他的书童,会担心也是正常的。
格图肯的双手交叉着放在脑后,人则是躺在床榻上并未起身。
“曹珍,你说贾珠考完后,会离开太子殿下/身边吗?”此刻帐内就只有他们两个人,说起一些话来,也较为容易。
只是这问的不是现在,而是将来。
贾珠现下考的不过是小小的童生试,就算真的考过了,也不过是个秀才。
区区一个秀才,他们还是不放在眼中。
不,就算是考中了进士,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尽管进士的数量稀少,可是每三年一届,这累积下来的数量还是不少。这对他们这些见识惯了的人来说,每年都不知道有多少如这样的人家想要与他们攀附关系。
就连最是光荣的一甲状元,也不过如是。
格图肯之所以在乎,不过是因为贾珠。
贾珠到底是不同的。
曹珍不紧不慢地说道:“你这话却是错了。这事不取决于贾珠,是取决于太子殿下。”
格图肯含糊地说道:“贾珠在学习上一贯是刻苦用功的,他如今已经开始下场考试,今儿年岁还好,考的不过是童生试,可到了正式科举那就不同了。”
“什么同和不同?”曹珍不满地挑眉,“这里就咱们两个,你说话还这般吞吞/吐吐,藏着掖着,听起来就费劲。”
格图肯只能更加掰开了说道,“贾珠的出身到底是不如咱们,他想要在太子殿下的身边立得住,就必须经过更加艰苦的磨砺。可殿下定然是不愿的,届时,他们未必不会产生冲突。以贾珠的性格……”
曹珍品尝到了格图肯那意味深远的话。
以贾珠那性格……
“他未必会答应。”
贾珠是个好人,这从来是不假。
这样的人去做官,未必做不了好官。可是从来好官难做,好事难成。他这样的性格,这样的出身,如果不是与太子殿下巧然遇到,是绝不会有今日这般境遇。
格图肯不信太子看不透。
可殿下明知道不合适,不相配,却执意要强留贾珠在身旁的时候,格图肯就有一种朦朦胧胧的感觉,或许贾珠在太子殿下的心中,比他们想象的还要重要。
然这是为何呢?
格图肯百思不得其解,难道与太子殿下年幼时在宫中的碰面,当真,就叫太子一直惦记到了现在不成?
曹珍见格图肯还在琢磨,便将自己身后的靠垫朝他丢了过去,正好砸在了他的肚子上,他对这事倒是没怎么思忖,却见不得格图肯这么个蠢样,“你左思右想又如何?像你这样的人家,你就是习惯了眼高手低,就是觉不透,这世上便是有合眼缘,喜欢得不得了的时候。如太子与贾珠,如皇上与我家,如先帝对孝献皇后……”
格图肯反手将曹珍丢过来的靠垫丢回去,脸色有些难看地说道:“慎言!”
曹珍扁了扁嘴,到底是住了口。
他刚才随口之下说出来的话,的确是不合适。
先帝和孝献皇后的事情,到现在在后宫,都多少算得上禁忌。
这并非是谁特地下的封口令,只是不知不觉就是如此。
太皇太后并不喜欢孝献皇后,这也是人人都皆知的。
而当年皇太后在孝献皇后的宠爱之下,险些被废后,她对孝献皇后也未必喜欢。
不过叫格图肯这般反应的,还是他有些不满,皱着眉头说道,“你们是什么关系,她与那位又是什么关系,怎可以相提并论?”
曹珍知自己说得错了,可是被格图肯这般辩白,他又忍不住说道:“这关系是为何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方才说的话,这世上便是有无来由喜欢一个人的事情,看得顺眼,看得喜欢,便不舍得撒手。”
“说到底,你又不是不知道太子殿下对自己喜欢的东西,是何等在意。”
他看中的东西,谁都不能抢。
他喜欢的物什,纵然是不爱了,便是毁了,也是要毁在殿下的手中。
太子从来都是这般脾气,谁又敢于去做什么僭越之事?
这毓庆宫的人来而又去,他们在太子身旁待了好几年,除了四个春和玉柱儿这几个,东宫的大宫女与大太监到底是换过几回了?
就连他们自己都说不清。
不喜欢不在意的东西,何尝看殿下去关注?从来都是弃之如履,就算是当即死在他面前,也只会叫殿下觉得碍眼。
他是在康煦帝的教养下长大的,娇蛮矜贵,如那等在贾珠面前撒娇的模样,仍是少有,寻常时,更是一副天之骄子的做派。
他的顽劣,他的独特,他的肆意,可不是真的胡来。
太子淡漠,却又偏执。
他们品尝过太子的手段,便不敢再多思。
至于这瞧着与众不同的贾珠,他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爷,外头的人少了许多。”
正此时,出去打探消息的几个小厮伴读也都是回来了。为首的便是格图肯的小厮,只见着他紧皱眉头,有些担忧地说道,“整个万树园的人,除了那些戒备的侍卫外,走动的人都没几个,看起来空荡荡的。”
曹珍皱眉,“你的意思是,他们都不敢出来?”
曹珍的书童也连忙摇头,“并非如此,而是那些原本就该在外头做事,走动之人,也都少了许多。小的去了试马埭,侍卫并没有拦着,可是哪里看起来已经彻底荒凉,并无下人走动。”
曹珍和格图肯对视了一眼,露出惊骇之色。
看来太子殿下出事,牵连甚广啊。
这些没了影子的宫人们,未必能活着回来。
整个热河行宫……再加上跟着康煦帝一起出行的这条队伍,有多少人,能够活着回去?
…
又过了数日,待太子殿下的伤势稳定后,康煦帝这才起驾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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