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郎秋寂静无声,没被他的呼唤叫出来时,贾珠的心里就已经闪过无数的猜测。但百分之九十的猜测,关乎刚才的宫女都是没有生机的。
她必须得死。
因为她的身份不仅来自大皇子府上,还关乎她被派来前,是谁的棋子。
“阿珠既什么都知道,为何还会掉入陷阱?”太子有些埋怨地,委屈地说道,“孤气疯了。”
贾珠敏锐地感觉到,太子说出这话时,庭院内的气氛为之一僵。
那些伺候的下人,尤其是常年跟在太子身旁的宫人,是贾珠尤为熟悉的存在。他们的气息在听到太子说话时,总是有着下意识的反应,那反应……
贾珠微微瞪大了眼,“殿下,你做了什么?”
允礽好似无辜懵懂地歪着脑袋,黏糊糊地拖长了声音,“阿珠,这可是大哥府上,你觉得我会做什么呢?”
一直和太子保持距离的贾珠忍不住上前,有些压抑地说道,“正是因为在大皇子府上,有些事情才不能做。”
“阿珠刚醒来,就要与孤吵架吗?可是孤很生气,如果和阿珠吵架的话,怕是控制不住脾气。”
太子淡淡地说道。
贾珠哽住。
太子生气……他当然知道太子会生气,只是,哪怕太子生气,贾珠仍有一个问题,他是怎么被下药的?
他眉头微皱,想问,又觉得太子这个时候,这个问题怕是火上浇油。
不知是太子看出了贾珠心里的困惑,还是他本来就打算提起这事。
太子慢吞吞地说道:“阿珠不是在酒水中被下药的,实际上,你被下药,是那个宫女无声无息地给你下的。”这或许解释了不少问题。
贾珠敛眉,“难道真的与余庆兰和王仁无关?”他还真的错怪了那两人不成?
“不,他们的到来,是一个信号。”太子慢悠悠的,视线在贾珠的身上打转,“一个……猎物上钩,可以拉网的信号。”
贾珠在太子炯炯的目光中,下意识想要转移自己的视线,在太子的眼中,似乎自己也是某只猎物。
“阿珠,在那个时候,你最好的选择,便是意识到不对直接离开。”太子的声音分明就在耳边响起,只是听起来却有些遥远,“你为何不这么做?”
……在郎秋的声音消失不见的时候,贾珠就已经知道出了差错。
为何不走?
贾珠抿着唇,平静地说道:“郎秋是因为我的命令涉险,我如何能不救他?”
不管是设计的人,还是参与其中的人,都万万没想到以贾珠意志之坚定,哪怕欲/火焚身,在那个时候,他仍然留有一定的行动能力,并非是任人宰割。
他只要想走,还是能走的。
并且是毫发无损地走。
可贾珠选择了留下来,与那女人相抗(在她身怀武艺的前提下),甚至坚持到了郎秋醒来……愚蠢,当真是愚蠢。
贾珠仿佛能听到太子正在训斥他,毕竟,在他刚刚醒来的时候,他也曾多次这样训斥过自己。
但。
贾珠并不认为他做的有什么问题。
他叹了口气。
“殿下,郎秋在我身边十几年,这些年,若不是有他在我身边,我也未必能活得好好的。”这是实话,这些年,如果不是这两个书童在他身边,贾珠可未必能活得这么顺畅,“更何况,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以郎秋当时的情况,若是我安全后再去救他,他未必能留下命来。”
当时的郎秋在出血,谁能知道,贾珠找到人再回去,还能坚持到几时?
“任何一个人成为阿珠的书童,这些不过他们应当的本分。”太子硬邦邦地说道,“你就为了区区一个下人,差点给自己赔进去?”
太子的声音冰冷至极,正如同他所说,他非常,非常生气。
生气到了,哪怕是贾珠,都能感觉到他看似平静表面下的暴戾怒火。
贾珠闭了闭眼,缓声说道:“殿下,虽然那个女子身怀武艺,但也只是一些粗鄙功夫,并非……”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太子大步流星走到他的面前,伸手在贾珠的脖颈边毫不犹豫地擦过,留下一丝刺痛,“那阿珠可知,若是动手的人准头再好上几分,你眼下就没命了!”
脖颈处的刺痛,让贾珠后知后觉地回忆起当时的画面。
这似乎事关朱钗和瓷片之类的东西,也的确是有什么东西滑过了贾珠的脖颈,只是这点刺痛痕迹在紧张的时候,根本没留下半点的印象。
“我……”
贾珠顿了顿,一时间也说不出什么话。
他知道自己一定会安然无恙吗?
这也不见然。
毕竟贾珠那时候所做出来的判断,全都是靠着几乎要被热气挤爆的脑袋,说不定那个时候,还能有些疏漏呢?
贾珠疲倦地叹了口气,他的身体仍有些酸软,可在这个时候,唯独在允礽的面前,他不想流露出这种虚弱的反应。
“殿下,那你想要我怎么做呢?”贾珠疲懒地摇头,“在一开始的时候就发现有人计算我?不,就算我自认还是有点脑子,却也不是未卜先知。将一切靠近我的人都先行设想成为恶人,盘算出种种应对的办法?我可以,但我不是这样的性格。如殿下所说,在看到郎秋为我出事涉险的时候,毫不留情地抛弃他,转身离开?”说到这里时,贾珠忍不住大笑起来,“殿下,我若是这般人,怕是殿下都不敢将我留在身边。”
“孤为何不敢?”
太子的脸上露出怒容,“孤只要你安全,只要你还活着,你管那些洪水滔天作甚?”
太子话里流露出来的某些情感,让贾珠微微顿住,半晌,刚刚竖起来的隐刺也随之软化,无可奈何地说道:“可保成知道,我不是……我做不到。”
啊,正因为他是贾珠,正因为他做不到……
所以允礽才这么生气呀。
他恨不得将贾珠束缚起来,将他的四肢困在床榻方圆间,令他的每一处都只能被锁链给缠绕,叫他插翅也难飞,就连离开也成了奢望。
允礽知道他可以。
他做得到的。
只要他想,他随时随地都能让贾珠“死去”,从此世界上再没有贾珠这个人,也不会让他再被卷入计谋中,不会遇到任何危险,只要他一直生活在他的庇护下,令谁也不知道他的存在……
太子的心口狂跳起来,带着难以忍耐的焦躁。
他可以,他当然可以……
他越是这么想,脸上就越是面无表情,带着一种可怕的冰冷坚硬。
直到……
直到贾珠冷不丁地触碰着他,温凉的手指在太子的脸上抚摸,这令允礽反射性地抓住贾珠的手掌,而与此同时,他也感受到了这手指的僵住。
允礽收拢用力,不让贾珠有逃跑的机会。
只是贾珠看起来也不像是要逃,他看起来更像是……
有些为难。
贾珠抿着唇,“殿下,我……”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太子粗暴的声音打断。
“阿珠不是怕我吗?”
允礽直视着贾珠的双眼,一字一顿地说道,“从醒来到现在,阿珠不是一直都在逃避我,不愿与我靠近,不愿看着我?”
“……那不是怕。”贾珠的呼吸破碎了一瞬,带着隐忍的颤栗,“是羞耻。”
他的睫毛微颤,最终,视线缓缓抬起,落在太子的眉心。
“殿下,此事,我深以为耻。”
太子盯着贾珠的双眼,仿佛不能理解刚才听到的话,阿珠刚才说了什么?羞耻?他的视线下意识跟随着刚才的话就往下一看,贾珠在意识到他的眼神到底落在那里后,下意识就扯走了自己的手指,尴尬地避开了去。
太子沉吟了片刻,“孤不觉得哪里羞耻。”
贾珠干巴巴地哈了一声,“保成当然不知道,毕竟躺在那里任由人宰割的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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