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长老看着谢青鹤的眼神又有些古怪。地魂是识魂,没有感情。原时安若是寻求庇护去抱着谢青鹤,谭长老并不觉得怪异。现在原时安明明就生出了孺慕依恋之心,反常之处必然在谢青鹤身上。
这时候也顾不上去探寻真相,谭长老耐着性子靠近原时安,检查他的魂魄。
原时安很不安,死死抱着谢青鹤:“别碰我,别碰我。”
谭长老瞅了谢青鹤一眼。
谢青鹤尴尬地说:“您……自便?”
谭长老把原时安浑身上下都翻了一遍,在他腰肋处发现了一道看不见的痕迹。谢青鹤受皮囊所限,什么都看不见,谭长老在原时安腰上发现的痕迹轻轻一按,原时安就不断地流泪。
见谭长老按个不停,谢青鹤不得不提醒一句:“魂泣伤根本。”
谭长老嘲笑道:“你这个教写字的先生倒是会护短。”
说罢,谭长老将手往地上一抹,居然把原时安掉在地上的“泪珠”都捡了起来,全部糊在了原时安脸上。原时安苍白的魂体如水波一样漾开,居然把流出的泪珠又吃了回去。
谢青鹤拱拱手。谭长老这一手补魂绝技,绝对是千年难得一见。
“得了。”谭长老在虚空中抓到了一丝诡秘莫测的气息,顺手揪住原时安的领口,直接就把他塞回了皮囊里。
原时安一直歪头坐着,突然呼吸一沉,缓缓睁开眼。
谢青鹤与谭长老说了这么大一堆,在场的知情者都有点毛骨悚然,这会儿原时安突然回魂,把正在跟他赌气的贺静都吓了一跳,忍不住问道:“你醒啦?!”
原时安还是什么都不记得,眼底带着一丝迷茫。
谭长老从袖子里摸出三枚古钱,叮铃拍在掌心,偏头看了屏风内侧还在昏睡的蒋幼娘一眼,说:“你在此照顾姐姐,这事有我处置,不必挂心。”
原时安和贺静都一头雾水,见谢青鹤点头,贺静先抗议:“先生,这事我……”
“你帮不上忙也使不上劲。”谢青鹤打断了他的反抗。
谭长老嘿嘿一笑,说:“要替你的书童报仇?”
贺静先看谢青鹤的脸色。见谢青鹤神色缓和点点头,他才去问谭长老:“前辈,您也知道我家富贵儿的事了?此事岂能善了!”
“你这脚且走不得路。这样吧,我若是捉到了施术之人,将他带来这里讯问,如何?”谭长老对贺静十分慈爱。
贺静连忙作揖:“多谢前辈。”
原时安说不上话,静静站在一边,跟着施礼:“多谢前辈。”
蒋幼娘的伤处不宜挪动,只能在回春堂将息。若是别的地方还能花钱买个安静,药铺医馆是治病救人的地方,绝没有叫人关门歇业的道理。雁嫂昨日花了重金,请回春堂在后门支起棚子坐诊。
这会儿大堂空了出来,才能把原时安、贺静与他们带来的下人安置下来。
一直到了午后,蒋幼娘才慢慢苏醒,谢青鹤给她吃了止疼的汤药,她的情绪还算安稳。
原时安很关心在赵家究竟出了什么事,却不能着急去问。反倒是蒋二娘更急切,问道:“小妹,你在赵家究竟是怎么了?眼睛是谁弄的?”
蒋幼娘提起这事又忍不住要哭,说:“主子打奴婢,我纵然说了谁弄的,还能报仇不成?”
蒋二娘在羊亭县与原时安也相处了几个月,知道他对弟弟甚为敬重,猛地一拍桌子,说:“怎么就不能报仇了?那赵氏就是弟弟学生的未婚妻,她敢欺负你,就叫弟弟那学生打死她!”
蒋幼娘听得呆了。
同在一个药堂里坐着,原时安和贺静也只是隔在屏风之外,根本隔不住声音。
听了蒋二娘这一番话,原时安与贺静也面面相觑。
停了一瞬,才听见谢青鹤说:“姐姐的仇,自然是我去报。与他人没什么关系。二姐姐,这话不要再说了。”
“你去报仇?你要怎么报仇?”蒋二娘语带哭腔,“爹娘把小妹给了赵家做养女,你就是去官府告他,人家拿出几两银子也就打发了。再是小原小贺帮忙,赵家拿银子搪塞不过去,只要拿个管家下人出来顶罪,你又能把赵家人怎么办?小妹丢了一只眼睛,咱们连赵小姐一根指头都碰不到!”
官人命贵,庶人命贱,就是这世间的道理。蒋二娘那个“叫自己人娶了她,再以夫纲折磨她”的复仇之法,听上去荒诞无耻,却又似乎是唯一合法可行的方案。
蒋幼娘声音虚弱:“二姐,我不知道你说弟弟的学生是什么人,都说,娶妻娶贤,一个好媳妇,三代好子孙,那个女人……心肠不好,祸害别人家就好了,不要祸害弟弟的学生才好。”
贺静听得不断拿脚背去踢原时安,冲他努嘴。
原时安原本还在犹豫。他的婚事涉及到迁西侯府世子的位置,在成渊阁幕后之人确认之前,他不想在自己的婚事上多做变动。但,若确认是赵小姐伤了蒋幼娘的眼睛,这门亲事必然是不能要了。
蒋幼娘没有描述具体发生了什么,她说赵家小姐心肠不好,娶了就是祸害,态度非常明确。
原时安轻声吩咐:“准备退婚吧。”
待蒋幼娘说完,蒋二娘也意识到自己太自私了,偏头不再说话。
谢青鹤喂蒋幼娘吃了两口小米粥,问道:“三姐姐,你若是累了就休息。若是不累,把前因后果简单说一说。”他微微一笑,“我是真的要替你报仇,你说得清楚些,我心里有数。”
蒋幼娘有些不安,看着谢青鹤温和沉静的脸色,慢慢安静下来,开始叙述当时。
“我……其实,一开始,处得还好。我虽不想去做陪媵,爹娘收了别人那么一大笔钱,我也没道理去怪花了钱的人,恨她们不该买我。我就想,反正我是买去帮着绣嫁妆的,只管好好地做活儿,也算是靠本事吃饭,不是那等攀高枝儿的下流下贱之人。”
“一路上小姐都待我很好,说我绣活儿好,又说我性子好,我还能认几个字,把小姐身边的其他丫鬟们都比了下去。那时候我也知道这事不妙,初来乍到,怎么就敢把原来的人都得罪了?平时我就有意多讨好那几个丫鬟姐妹,已经来不及了,她们就是讨厌我。”
“只是那时候有小姐护着我,她们讨厌归讨厌,也没有对我怎么样。”
“到了京城之后,太太发了很大的脾气。责怪小姐不该临近婚期还往姑姑家跑。小姐受了训斥责罚心情不好,太太又查问小姐的嫁妆……又训斥小姐不经心,嫁妆都是瞎糊弄,绣得不好,气恼之下,拿针刺了小姐的手指。”
说到这里,坐在屏风外的贺静都张大了嘴巴。
赵小姐的亲娘是昌西侯的女儿,堂堂侯府千金,居然暴躁到拿针刺亲闺女的手指?
“我受了排挤,又不是赵家的家生奴婢,小姐被太太责罚的事,其他人都瞒着我,我并不知道详情。太太叫小姐重新做绣品,我丝毫不知道太太曾经拿着我的绣品去打过小姐的脸,一心一意去讨好小姐,哪晓得我做得越是细心,小姐越是生气,再有几个丫鬟姐姐吹风拱火,小姐就更恨我了。”
“那几日我就过得很难过了,又不知道小姐为什么生气,常日里吃不饱睡不好,总要被小姐身边几个大丫鬟欺负。她们人多势众,偏我又人生地不熟,实在弄不过她们。”
“后来春樱……就是小姐身边的一个二等丫鬟,她假心假意对我好,偶尔给我送些吃的用的,在别人欺负我的时候,假惺惺地替我说几句话,我就真的相信……她是个好人。”
说到这里,蒋幼娘哽咽了一下,显然对春樱的背叛非常伤心。
“过了十几日,春樱对我说,我这样在小姐身边是待不下去了。就算跟着小姐嫁到了迁西侯府,只怕也活不了几年就要被磋磨致死。不如想辙留在赵家。太太年轻时绣功出众,最喜欢针线活儿做得好的丫头,叫我做几样见功夫的绣样送到太太院儿里去,得了太太青眼,说不得就把我留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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