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静从未听过谢青鹤那么温和善意的声音:“三姐姐不必担心生计。我在书中看过这样的前事,听不见的,眼力好。看不见的,耳力好。说不出话的,能写一手好字。无非是多习惯,多试炼。待三姐姐的伤大好了,咱们一起回羊亭去,说说笑笑就是一辈子。”
蒋二娘跟着附和:“是呢,弟如今好大本事,还有我呢。不怕,不担心。”
贺静心想,就凭着蒋先生的救命之恩,我就养你们全家一辈子又如何?
谢青鹤在里面陪了蒋幼娘许久,直到蒋幼娘吃了药又睡了,他才出来与雁嫂商量搬家的事情。
贺静脚伤未愈行走不便,不住给雁嫂递眼色,让她把谢青鹤往自己身边带。雁嫂是贺家的管家媳妇,自然听贺静吩咐,说话时挪了两步,果然把谢青鹤带了过去。
说完了搬家的事,雁嫂送来茶水点心,谢青鹤就在贺静身边坐下,问道:“什么事?”
贺静以为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哪晓得谢青鹤早就发现了他的小动作,闻言尴尬一笑,神秘兮兮地凑近谢青鹤身边,问道:“就那个……昨天是怎么……的?”他用手做了一个进进出出的动作。
贺静品性不坏,他若有心学艺,谢青鹤倒也不会藏着掖着不给真传。
问题在于,贺静只是好奇。
谢青鹤与他相处了几个月,深知贺静的本性。
这就是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可以讲义气,绝没有太大的毅力。
谢青鹤不会把寒江剑派的真传秘本当作消遣的玩意儿,随手送给贺静玩耍。
“绝学珍重,不能儿戏。你若有心修习,我可以传授于你。单纯猎奇玩耍就不要再问了,法不轻授,出我之口,入你之耳,稍有行差踏错……是要清理门户的。”谢青鹤没有敷衍他。
谢青鹤认真说话的时候自带威仪,贺静也下意识地慎重起来:“那我不问了。”
拒绝了贺静之后,谢青鹤也有心给他些好处。
想起前夜贺家下人被迁西侯府家丁打得头破血流的惨状,谢青鹤认为真传秘本不肯儿戏,教些世俗武艺却没什么妨碍,说道:“你那几个下人都不顶用。你若有心,回家挑几个得用忠心也能吃苦的心腹从人送到我这里来。我替你教一教。”
搁在现世,能让寒江剑派掌教谢真人亲自指点,也是各门各派精英求之不得的待遇。贺静摸不透谢青鹤的深浅,只是本能地知道这是蒋先生给的好处,连忙谢道:“我这就回去挑人!”
谢青鹤被他这不分场合的急切闹得哭笑不得:“倒也不必这么着急。”
贺静还是止不住心里的好奇。
他很关心谢青鹤神半夜不知鬼不觉来去自如的奥妙,也很关心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知道谢青鹤肯定去找赵府报仇了,谢青鹤也默认了这一点。可是,究竟是怎么报仇的呢?难道是去把赵氏那个毒妇杀了吗?——不会吧?
想起谢青鹤在成渊阁外杀人时的从容冷静,贺静又觉得没什么不可能的。
那……到底杀了没啊?贺静抓心挠肝想知道。
偏偏这事又不能公然讨论,更不能叫下人去打听赵府的消息。
好端端地,他差人去打听赵府是不是出了事,别人不就知道这事儿跟他有关了吗?
死个官家小姐不是小事。谢青鹤来无影去无踪办得干净利索,贺静不多事这事只怕就是无头公案,一旦贺静多事,府衙官差顺藤摸瓜抓到他头上,可不就拔出萝卜带出泥了?
贺静好奇死了又没打听消息的渠道,急得嘴角痘痘都爆了两个。
谢青鹤倒是优哉游哉没事人一样,和昨天一样,亲自给蒋幼娘准备汤药。雁嫂收拾好隔壁屋子,上上下下张罗着搬家。挪动蒋幼娘的时候,谢青鹤担心她刚刚在愈合的伤口受了震动,也不叫下人来抬凳子抬床,蒋二娘用斗篷给蒋幼娘挡了挡风,谢青鹤就亲自把蒋幼娘抱了过去。
蒋幼娘在屏风里边待了一天,这时候才发现四周的铺张排场,顿时担心起这些天的花用来。
蒋二娘不断安慰她:“这也无碍。都是小贺垫的银子,咱们回了羊亭就还给他。实在不行,叫弟给他写两副字,画两幅画,我看他喜欢得不得了,叫什么……爱不释手。”
蒋幼娘难得有了点精神,对他们在羊亭县的生活非常好奇,缠着蒋二娘给她讲。
谢青鹤听她俩聊得挺好,就出来看着雁嫂指挥下人搬东西。
这边安置好之后,回春堂也恢复了正常门诊,贺静马上带着下人奴婢跟了过来。
谢青鹤闲着没事就喝喝茶,发发呆,也没有再去回春堂弄药材。贺静越发肯定他昨夜是跑出去报仇了,要不然,他能这么悠闲自在?昨天还吭哧吭哧在药材堆里打滚呢!
偏偏赵家一直都没有任何消息,贺静有些纳闷。难道赵家把赵氏的死讯隐瞒了?还是昨夜蒋先生根本就没有去找赵氏报仇?没去找赵氏报仇,那他半夜爬起来是去哪儿了?
到下午的时候,仍旧没有赵府相关的消息,贺静开始怀疑人生了。
难道蒋先生昨夜根本就没有出门?摸被子不见人的历历往事,只是我的一场梦?
到半下午的时候,迁西侯府来人,客客气气地回禀:“贺公子,世子请您与蒋先生过府一叙。”
来的是原时安的下人,贺静倒也没有怀疑其中有诈,只是对原时安也有几分不爽,哼道:“他说什么事了吗?”他往里看了一眼,谢青鹤又去给蒋幼娘讲故事去了,哪里像是孝敬姐姐,养女儿都没这么经心,“先生那里暂时不得闲,还得等一等。”
那人连忙说:“似与前夜之事相关,那位谭长老也在。世子说,要快些过去。”
谭长老可是来自寒江剑派的前辈,他本是去找施法谋害原时安的修士,居然找到了迁西侯府,贺静方才惊觉这事不简单,马上让人抬他去敲门:“先生?”
谢青鹤也是听说了谭长老在迁西侯府,才交代了两句出来,说:“去看看吧。”
赵家的事已经处理好了,成渊阁险被围烧之仇,谢青鹤也没有忘记。
贺静脚上有伤必要坐车,谢青鹤选择与他同乘。
在行动的马车上说话最保密,加之车马喧闹,若是在车内低声说话,前排赶车人都听不清楚。贺静故意不让小厮跟上车,只等马车驶入闹市,他就小声询问谢青鹤:“事办成了?”
谢青鹤点点头。
贺静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眼带询问。
谢青鹤摇头。
贺静想了想,将手摊开。
谢青鹤不欲多谈此事,简单地说:“不过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不要再问了。”
贺静莫名其妙觉得鸡皮疙瘩冒了出来。
复仇此事显然不能感同身受,富贵身死,贺静恨不得把幕后之人碎尸万段。赵小姐戳瞎了蒋幼娘的眼睛,谢青鹤说出“以眼还眼”四个字,贺静马上想起青春貌美的赵小姐也被戳瞎了眼睛,顿时又觉得谢青鹤是不是太残忍了些?
一路沉默到了迁西侯府,下车时,贺静还坐在一张椅子上,让两个下人抬着进门。
谢青鹤则从进府开始就看着谭长老施法留下的各种痕迹。
侯府引路的下人一再更换,走到后边,不再是在外服侍的小厮男仆,换做了婆子婢女。
贺静熟悉深宅大院的格局,看得连连咋舌。谢青鹤倒不是跟着下人往前,他一路上都跟着谭长老的施法痕迹前行,一直走到了迁西侯府的后院正室。
院中青石地板上还残留着大滩大滩血迹,下人提桶来洗涮,胆小的丫鬟眼角还含着泪水。
“这是怎么了?”贺静见着眼熟的婢女,即刻询问。
那婢女看着他却没几分好脸色,木着脸转身离开。
贺静马上就明白了彼此的立场,他自认是受害者,哪能受加害者的白眼,马上训斥道:“你冲我发什么脾气?没老老实实叫你主子把我害死,倒是我的错了?你还给我甩脸子!”
他这么喊了一声,惊动了屋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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