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喜欢的东西,也经不住天天吃。
何况,家务也不能叫蒋二娘全做了,有个小奴婢陪着蒋二娘说说话,心情也能开朗些。
舒景则得了一碗浇着扣肉汤汁的剩饭。饭是满满一碗,上面铺着咸菜。
他自落入罪籍之后,很长时间没有吃过饱饭,胃口变得很小,大碗饭根本吃不完。只好顺着一个方向吃,吃着吃着掏出一个洞来,这才发现碗底另有乾坤——居然埋着一片瘦肉。
也不是没有吃过肉。
但是……
是很长很长时间,没有尝过肉味了。
舒景用筷子把那片肉夹了出来,慢慢地啃掉,眼前有些模糊。
蒋二娘示意了谢青鹤一下,让他去看舒景。舒景的眼泪正好啪嗒啪嗒掉进碗里。
谢青鹤淡淡地说:“哭给你看的。”
蒋二娘一愣。
“他心眼多,二姐姐只管用他,不要多理会他。若觉得哪里不对不妥,只管来告诉我。”
谢青鹤端起漱口水去了痰盂处,咕咕漱口之后,走到舒景身边,吩咐道,“吃过饭把碗洗好,自去烧些热水到我屋里去洗澡——二姐姐,你借把篦子给他。”
蒋二娘很不满意:“给你屋里弄得乌烟瘴气晚上还怎么睡觉?我看那角落里有个屏风架子,扯块布勉强能用,叫他搬出来竖在墙角,就在那儿洗了,也好打理。”
谢青鹤当然也知道这是最好的安排。但是,家里有女眷,叫男人光着屁股在外洗澡就很冒犯。
这事他和舒景都不能提,只有蒋二娘自己来安排。
谢青鹤点点头:“也好。”
舒景身高体长,穿不下蒋英洲的衣裳,他在家烧洗澡,谢青鹤就带着蒋二娘出门逛街。
蒋二娘提着篮子在菜市买了些新鲜蔬菜,买了半斤肉,谢青鹤忍不住建议:“这半斤肉且不够我一个人吃的。”蒋二娘又回去猪肉铺子,让屠户再割了半斤。
谢青鹤:“……”
回去的时候,谢青鹤在成衣铺子给舒景买了两身衣裳。
蒋二娘就很不高兴:“竟让人赚上这手工钱。扯上几尺布,我一日就裁缝出来了……”
谢青鹤已经习惯了她的唠叨。
她唠叨归唠叨,并不会阻止谢青鹤做什么,白听两句罢了。
买好东西回家,舒景已经焕然一新,院子也收拾好了,只剩下一些淡淡的水渍。
“换好衣服,随我出门吧。时辰也不早了。”谢青鹤说。
舒景才知道他出门是替自己买衣裳。
待舒景换好新衣裳出来,仅是布衣着身,也有英姿隐隐。哪怕瘦得脸颊凹陷脱形,还是把蒋二娘看得心跳快了一拍,忍不住心想,这么好看的男人,怎么就落入奴籍了呢?
“走吧。”
谢青鹤带着舒景散着步去庄园,距离不过半里路,片刻间就到了。
这回不必谢青鹤去拍门,庄园大门敞开着,庄彤站在门口等候。远远见着谢青鹤走了过来,庄彤连忙上前,一揖到地:“先生安。”
他身边跟着的绊儿手里还捧着茶杯,可见是站了许久,只怕是天亮就来等着了。
所谓礼多人不怪。他不来门口等着,谢青鹤倒也不会觉得他怠慢无礼,但是,他来门口恭恭敬敬地立等,谢青鹤自然要认为他礼数周到、为人恭谨,暗中给他加两分。
“劳你久等了。”昨儿才被庄家父子联手上了课,谢青鹤就没对庄彤用敬语,“我今日尚有俗务待办,庄先生处只怕无暇拜见。你寻个清静的地方,我教你锻体炼气的功法,试行一遍即可。”
庄老先生每天都要授课,当然不能随时都停课出来见客,谢青鹤说没空等,庄彤也理解。
不在老山居待客,平时接待客人的山水书斋也称不上清静,庄彤直接把谢青鹤引到了他自己的住处,位在庄园西南角的养意园。谢青鹤走近门口就说:“牌子摘了吧。”
庄彤先应了“是”,又不解地问:“这牌子有什么不妥么?”
谢青鹤沿着六棱石子路往前,解释说:“你身子不好,命都要没了,还只顾着养意?正该是养命养身的时候。在此出入,日日念想,只顾着养意存想,思静不思动,身体越发不好。”
庄彤恭敬地跟在他身后,说道:“还请先生赐个名字。”
“南斗注生,可名南星。若是觉得气象太大,土气些叫长生也行。土主生发,蕴万物,有茁长之力,越土越康健。”谢青鹤随口说道。
庄彤心领神会,说道:“那就叫长生园。”
说话已经到了门前,庄彤请谢青鹤入屋落座,腆着脸求道:“斗胆求先生赐字。”
谢青鹤也没有走哪儿写哪儿的习惯,只是念着庄彤一大清早就去门口站着等候,说:“这也简单。不必沏茶了,叫你那童儿去研墨铺纸,我先跟你说修行的切要。”
庄彤才意识到谢青鹤是真的赶时间,连忙吩咐绊儿去铺纸,再请谢青鹤坐下,二人叙话。
谢青鹤教给庄彤的就是寒江剑派外门弟子修行的基础功法,主要用于锻体强身,祛除病邪,作为入门筑基的根本。庄彤的理解能力非常好,加之功法基础简单,一点就透。
在谢青鹤的指点下,庄彤很快就照着试行了一遍。
行功方才结束,庄彤就开始咳嗽,不由自主地吐了些薄痰出来。
见效如此之快,庄彤又惊又喜,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恨不得马上就把陈年积淤全都咳出。
谢青鹤很喜欢聪明人,庄彤的资质比二郎好了三五十倍,比幼帝也好上三五倍,教起来真是心情舒畅。他起身去书桌前给庄彤写字,叮嘱说:“这功夫刚修习时必得同道守护,以免行差踏错,反倒伤了自身。我不在时,你不要随意念想修习。”
庄彤就有些可怜巴巴,问道:“先生何时有空再来?或是准弟子上门请教?”
“我这两日搬家呢。”谢青鹤重新调整了镇纸的位置,觉得绊儿研墨的功夫缺点火候,拿起墨条重新加工了一遍,提笔舔墨之后,写下“长生园”三字,“明日是个好天气,你看着卯末辰初,太阳差不多都升起来的时候,避开水气,在清净处行走,不要奔跑,也不要太慢,略出汗的火候正好……走回来在避风处歇息敛汗。我明日尽量过来一趟,你不要去门口等着了。”
庄彤一一记下来,听谢青鹤说尽量过来,便躬身拜谢:“有劳先生。”
“这两日,说不得要借一辆车。”谢青鹤说。
庄彤连忙说:“这就让门下去套。”
谢青鹤已经把毛笔放进了笔洗,习惯地清洗干净,说:“暂时不必。搬家时用一用。”
庄彤就说:“我将此事告知门下,留下车马,先生要用时只管吩咐门房,马上就能带走。”
这就很懂事。谢青鹤将挽起的袖子放下来,说:“那我就先走了。也不必送,你才收功不久,身体虚弱,在屋内避风躲上半刻钟。常来常往的不讲究这点儿礼数,明儿见吧。”
庄彤再三拜谢,还是送到了屋门口,一揖到地:“先生慢走。”
绊儿领着谢青鹤出门,走出长生园就有点气鼓鼓的。
谢青鹤问他:“为何生气?”
绊儿不吭气。
谢青鹤就不再问了。
轮到绊儿忍不住了,问道:“先生叫我研墨,又嫌我研的墨不好。真的不好么?”
谢青鹤很意外地问:“你觉得很好吗?”
绊儿露出一个不服气的表情。
“你研墨时不专心,竖起耳朵听我与庄彤说话,还抬头看我到底指了庄彤身上哪个地方。你好奇我教给他什么东西,心底也有些想学。所以,研墨时三心二意,墨汁浓淡不一,时粘时稀。你是不是觉得你研墨多年早已手熟?旁人用你的墨或许是看不出好坏,我比较挑剔。”谢青鹤说。
绊儿被说得小脸通红,低着头只管领路,不再与谢青鹤抗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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