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谢青鹤是名满天下的宿老前辈,如庄老先生那样的文宗,他的姐姐这么称呼糜氏也说得过去。
偏偏谢青鹤自己就是个未及弱冠的年轻人,蒋家又是贫门小户出身,蒋幼娘无论出身见识才华乃至于夫家前程,没有任何一点能与糜氏比肩,她这么大咧咧地叫“阿糜”,糜氏的丫鬟自然不爽。
糜氏自己倒是毫无所觉,教蒋幼娘捏好香丸,闲聊到别处:“我听贺郎吩咐,今年就在羊亭除夕,族内大祭也不去了。说来这倒是我第一回 独自操持年节大事,就说早些安排采买年货吧,又不知道这天气会不会放坏了……唉,这要是在京城,早就冻上了。”
“都说江南暖和,其实,元旦前后也是冷的,菜肉不在炭火屋子里放着,也能存上三五日。”蒋幼娘解释了一句,又忍不住问,“你们不回家过年,家里长辈也准许的么?”
谢青鹤不是爱嚼舌根的人,蒋幼娘也没有别的消息渠道,她不知道贺静临走时去迁西侯府套了原时祯麻袋,也不知道前段时间京城传来消息,说卧床数月的原时祯重伤不治,已经死了。
糜氏也不能把丈夫打死人的事四处宣扬,苦恼地说:“京城出来一趟也不容易,顺风顺水也得整十日。算起来我们才来羊亭也才几个月,恰恰安好家,孩子刚刚安定下来,还是怕孩子年纪小,折腾生病。家里老人都极慈善和蔼,不叫回去呢。”
蒋幼娘知道贺静在羊亭玩了好几年,贺静家里也没怎么管他,她以为世家教养就是这么宽放。
提及贺颛,蒋幼娘又有些奇怪:“好久没见到颛儿了。你怎么不带他来玩儿了?”
糜氏无奈地说:“他爹说,天天抱出来玩,性子都玩野了。这不是被他爹拘在家里读书么?小小的人儿,卯时就起床去读书,下午才能从书房出来。日程排得比我这个做娘的都紧凑呢!”
蒋幼娘面露同情之色:“也太小了些。”
糜氏的丫鬟烟儿就更不屑了。大凡世家子都是五岁开蒙认字,这是公认的入学年龄。
糜氏讨喜的地方就在于她不爱反驳别人,顺着蒋幼娘的话点头附和:“正是呢。天不亮就得起来,孩子发困就搂着嬷嬷脖子不放,撒娇说,嬷嬷,好嬷嬷,不起床。你猜他那嬷嬷怎么说?”
蒋幼娘很好奇:“给他讲道理么?”
糜氏没好气地说:“他那嬷嬷就说,哎哟,小祖宗,再不起来,太太来看你啦!”
几个丫鬟都笑得前仰后合。
蒋幼娘没找到笑点,只好陪着笑了一下,糜氏又说:“那日被我听见,气了个倒仰。分明就是他爹强要他去上课,与我有什么关系?倒要我来做这个恶人。我把他那嬷嬷叫来,教她改了个词儿,以后就说,再不起床,老爷来看你了!你猜那嬷嬷怎么说?”
“怎么说?”蒋幼娘真有些好奇了。
“他那嬷嬷说,太太,说过的,不顶用!少爷说,不慌,叫老爷来一起睡!”糜氏一脸快气死的表情,身边的丫鬟又捂嘴笑了起来。
蒋幼娘终于找到了笑点,跟着哈哈哈笑了起来。
糜氏此来没打成牌,蒋二娘的铺子已经准备开张了,压根儿就没空回来。陪蒋幼娘捏了半天香丸,说说话,她似乎也很开心,贺静下学的时候,她就跟着贺静一起回去了。
这回她没有与贺静同乘,坐上自己的马车之后,糜氏脱了手上的戒指,狠狠一掌拍在烟儿脸上。
烟儿惊慌失措:“小姐?”
“我带你出门交际,你站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做的什么鬼脸?我尚且要好生赔笑讨好她,你倒是不得了,翻起白眼嘲讽她,你又是个什么下贱东西?当丫鬟的倒踩到了主母脸上!”
糜氏吩咐在身边的嬷嬷:“以后都不许她跟着出来了!丢人现眼的东西。”
第179章 溺杀(25)
随着年关将近,蒋家姐妹再次提及了回家探望父母的事情。
团年祭祖是一年到头最重要的事情,没有之一。蒋二娘提问此事理直气壮,蒋幼娘也不敢与她争吵犟嘴,态度非常暧昧。都知道蒋幼娘不想回家,可是,过年不回家拜见爹娘,说出来就要被骂不孝之人,蒋幼娘承担不起这罪名。
谢青鹤就觉得,自己离家走得还是不够远。若是远在千里之外,打发人送份节礼也就是了。
他不想再与蒋占文夫妇联系,他也可以不与他们联系。
只是蒋二娘、蒋幼娘尚且要在世俗中生活,承受不起世俗的指点,也过不了离群索居的生活。
“我回去一趟,看看情况。”谢青鹤说。
蒋二娘和蒋幼娘都很错愕,这是不打算带她们回去?
“我就回去几日。家里有事差遣舒景去办。我已叮嘱过庄彤和贺静,你们有解决不好的事情,去找他们。庄彤初一要下乡祭祖,初二就会回来。贺静在羊亭没什么事,尽管去找。”在谢青鹤的心目中,庄彤比贺静靠谱一些,又是本地人,背后还有庄老先生坐镇,有事找庄彤才是首选。
蒋幼娘非常满意他的安排,马上就答应了下来。
蒋二娘思来想去,也觉得弟弟的安排很周到。她这样和离归家的妇人,以本地风俗来说,在家过年会给娘家触霉头添晦气,就算住在家里,年前几日也要挪到别的地方避几天,过完年才能回去。
真要说起来,蒋幼娘卖给赵家当陪媵,也算是“嫁”出去的闺女了,同样算不得在室女。
“我给爹娘做了衣裳,做了鞋,还有些冬笋雪菜,你记得带回家去。”蒋二娘说。
谢青鹤瞥了她收拾出来的大包袱一眼,微微点头。
“家里情况怎么样也不知道,也不知道那安家会不会欺负人。弟,你回去时带着小严,他人高马大又能打架,真出了事还能护一护你。家里你不要担心,这不是还有老黄一家在么?街坊邻里关系也好,至不济还能去小贺那里找人来帮忙。”蒋二娘关切地说。
谢青鹤摇头道:“小严要留下看守门户。我能独自上京,还不能独自回家了?”
蒋二娘还真没见过谢青鹤在京城两次单挑迁西侯府的威风,道听途说之下,难免怀疑。只是谢青鹤坚持不肯带走舒景,蒋二娘也拿他没办法,只好把塞在大包袱里的重物又拆了一些出来。
蒋幼娘看着都忍不住好笑:“二姐是怕弟扛不动么?”
蒋二娘叹气:“他是个读书人。哪里能让他做这些粗活儿?”
舒景听闻此事,悄悄给蒋二娘出主意:“这也简单。奴可随行送主人回临江镇,将年货提进门之后再回来。反正庄家的船也是要回羊亭的。乘乌蓬小船来回不过一日间,误不了事。”
蒋二娘忍不住捧住他的脸,笑道:“你说得对,正是这个道理。我去跟弟说。”
谢青鹤压根儿就不想给蒋占文和张氏捎带年礼,否则,他要孝敬爹娘,庄彤怎么也得借出人手,帮他装箱装船体体面面地抬回临江镇去。
但是,蒋二娘准备好了要舒景跟着带回去,他也不好拒绝,点头准许舒景跟随。
庄彤和贺静都知道他要回临江镇过年,提前来小院拜年问候,热热闹闹地吃喝了一天。庄彤是照着入室弟子的礼数来磕头,送了极贵重的年礼,谢青鹤给了他一个红包,里面只放了一枚铜钱。
“此钱压祟。携在身边,旦夕莫弃。”谢青鹤叮嘱说。
庄彤炼气已经大半年了,他自己天资甚好,又有谢青鹤这样的名师指点,进境神速。他拿着这枚铜钱就有一种很隐约的感知,一钱入手,心平气和,灵台无比清澈。
贺静也是递过师帖的,也要跟着磕头拜年,糜氏抱着儿子贺颛过来,笑道:“先生,颛儿给先生磕头,也求一个小红包。”所谓小红包,显然也是要庄彤那样的“特殊”铜钱,一枚即可。
“都有,都有。”谢青鹤把准备好的红包拿出来分,贺静、贺颛,连带着糜氏都有份。
贺静与糜氏皆是一枚铜钱,贺颛则是一把银质的长命锁。
糜氏拿着属于自己的小红包略有些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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