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罚与制敌的侧重点不同,制敌在于制服二字,体罚则在折磨二字。如何用最合适的伤害去造成最大的痛苦,谢青鹤同样是大师级别。
竹枝唰唰往下击落,舒景只受了四下就满脸是汗,两只手死死抠住地板,几乎不敢喘气。
这时候正出门收拾笔洗的蒋幼娘闻声而至,见状忍不住求情:“怎么了?弟,有话好好说,你别打他呀!他做错什么事了?”
谢青鹤连脸都不曾侧一下,继续打完了剩下六杖,说:“此事严重,必要问的。姐姐回去吧,不要在这儿听着。一来体罚残忍吓着姐姐,二来这件事也不好让姐姐知悉——若是姐姐在窗外看着,他受的体罚要翻倍。”
蒋幼娘被噎了一下,见谢青鹤脸色严肃,也不敢留下磨叽,只怕真的害舒景多受几下。
舒景脸上的汗水已经啪嗒啪嗒滴到地板上,有一滴汗水不甚滚入眼中,刺得眼泪剧痛。
谢青鹤见他不适,起身给他搓了一条湿毛巾,递给他擦眼。舒景怎么也想不到受训责的时候还有这等好事,擦去眼中汗水视线恢复正常的时候,心中反而更加忐忑。
“想明白了吗?”谢青鹤问。
舒景想不明白。
今天鲜于鱼突至,他马上就躲了起来,就怕被鲜于鱼认出身份。
主人与鲜于鱼一起出门,回来就提了他问责,他以为主人已经从鲜于鱼口中问出了他的身份。
毕竟他一早就向主人坦白了,他本名舒景,化名严戟。今晨主人看出他的反常,拿这两个名字去问鲜于鱼,马上就会得到真相,大发雷霆要拿他问罪也很正常——他确实做了太多错事。哪个清白正常的体面人肯留他这样罪大恶极的凶徒在身边做奴婢?
结果,居然不是为了这件事么?
那还能是为了什么事?舒景百思不得其解。
“我今天去了豆腐店,见了那家的小儿子,他叫小毛毛。桂花糖,梨膏糖,花生糖,牛皮糖……样样都很爱吃,唯独不吃冬瓜糖。而且,他也不认识坡上小院总是坐在门口的大哥哥。”谢青鹤说。
舒景脸色倏地变了。
他急切张嘴想要解释,谢青鹤竖起竹枝点了点他的嘴:“就喜欢骗人,对吧?”
舒景原本苍白的脸色一点点回血,很快又变得通红。明明谢青鹤点他的竹枝也没用力,他还是感觉到一股由衷的恐惧。他骗了主人好几次,这轻轻的两下点拨,代表着主人不会再信任他了!
——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要再三掂量斟酌,是不是真话!
这让舒景怎么开口?他只能抬手狠狠抽打自己的脸颊,一掌下去,口鼻处就有鲜血喷出,再是一掌下去,牙齿就松动了。舒景却不敢停手,也不敢松下手上的力道,继续掌嘴。
谢青鹤微微皱眉,竹枝轻轻点在他脸上,阻止他继续:“说吧。”
舒景低头取手帕将口中残血吐出,擦了擦口鼻处的血渍,低头先保证一点:“他确是恶人。”
“他若不是恶人,你岂有命在。”谢青鹤说。
这几个字里的冷峻裁决让舒景瑟缩了一下,微弱地解释说:“奴去裁缝铺买鞋的时候,与那家的二儿子相识。他小时候曾受篾条店老板所害,此后竟不近妇人,只好南风。他想与奴相好,被奴拒绝之后,也不曾与奴翻脸,对奴说了旧事,说他也不是天生的变态,请奴不要轻看他。”
谢青鹤知道世情如此,好南风与只喜欢男人不近妇人,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前者是风雅事,后者就是“天生的变态”。舒景又不知道他与男子相恋,这番话也不可能是刻意冒犯。
“以奴所想,这人若是强要成年男子,别人打他不过,也只怪自身弱鸡。拿糖去骗小孩子,又仗着年富力强去欺凌小孩子,这还算什么男人?只怕是个硬不起来的天阉,只好对孩子耍威风。奴便照着那裁缝店小子的说辞,四处调查了一番,果然受害者不少。”
“查实了罪证之后,奴便半夜潜入他家,将他掐死之后背了出来,埋在了南墙下。”
舒景说完整个过程,脑袋埋得越发地低:“那日主人归来,突然问及此时,奴心里发慌,只怕主人责怪奴故意惹事,就……编了个与豆腐店小儿相识的故事,又说那人找上门来,自寻死路。但是,他害死那些孩子的事情,都是奴查实了的,不是奴信口编造,也不敢拿此事哄骗主人。”
这就跟谢青鹤所知的一切对得上了。
原本舒景拿真实发生过的事情撒谎,谢青鹤根本就不可能抓到破绽。
就算篾条店老板自己送上门找舒景一起玩弄孩子这事太过玄奇,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谢青鹤也认同了舒景的谎言。不过,舒景错在把故事编得太细,细节上被谢青鹤抓到了破绽。
舒景说,篾条店老板是在儿子出生后,才发现自己喜欢孩子,姨姐的孩子是他第一次犯案。
事实上,篾条店老板在浣纱村老家时就开始了作恶,他的远房侄儿梁选就曾是他的受害者。
这人“失踪”不过短短一个月,族内争产就非要把他小儿子过继了,把他的店铺卖了,很难说这里面是不是有当年曾经受害的小孩,如今已经长大掌握话语权了,试图对他报复。否则,一个人才失踪一个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丧事都没有办,自家亲族怎么那么着急要搞他?
此人罪大恶极,死于舒景之手,谢青鹤仍旧觉得应该为此奖赏舒景。
唯一的瑕疵是,舒景不该撒谎。
舒景重新伏身在地,小声道:“奴又撒谎骗了主人,奴实在该打。”
谢青鹤将竹枝放平在桌上,解下卷起的袖口,说:“你只怕不知道,今日挨了我的棍子,许多事情就与你无缘了。”
舒景不解地抬头:“主人?”
“起来吧。”谢青鹤转身欲走。
舒景满脸茫然地站起来,错愕地问:“主人,就……这样吗?”
谢青鹤突然回头,说:“你若要躲鲜于鱼,就躲得仔细些。他不会住太久。”
“……是。”舒景心情很复杂。
第177章 溺杀(23)
借口接待鲜于鱼,谢青鹤接下来的日子都在新盘的篾条店住下。
舒景对鲜于鱼避之不及,谢青鹤也不想让鲜于鱼在羊亭县待太长时间。多留一天,多一分意外。万一不小心让舒景撞见了,再惹出什么祸事来。
鲜于鱼的主要目的是取回约定好的典籍秘本,向谢青鹤求教星图则是他自己的一点儿私心。
画星图非常简单,观星术说白了也就是个法术,教起来不麻烦。反倒是约定要送给谭长老的经典秘本比较麻烦,谢青鹤想着时候还早,秘本一点儿都没抄,哪知道鲜于鱼提前来了。
这会儿想把鲜于鱼尽早送走,谢青鹤就得马上赶工。
在篾条店住下之后,谢青鹤上午抽出时间指点鲜于鱼观星术,鲜于鱼埋头实修研究时,他就抄写秘本。奈何蒋英洲的皮囊太过拖累,每天只能写一点就耗费了所有心神,只得歇下。
普通人只知道他在发呆无聊,只有鲜于鱼这样的修者才知道,他是消耗了精神,必须闲心养意。
每到谢青鹤在屋内或是天井里坐着发呆的时候,鲜于鱼都会尽量放轻手脚,不让自己出声惊扰了正在休养的谢青鹤。看见茶没了,鲜于鱼就悄悄过去添上。其余时候,一概不动。
谢青鹤觉得鲜于鱼非常“懂事”。
原因也很简单,鲜于鱼是寒江剑派弟子,打小所受的教养都与谢青鹤的生活环境相同,二人在师门养成的生活规律、习惯都是一致的。
谢青鹤什么时候起床洗漱,做早课,什么时候做晚课,休息,鲜于鱼都能完美配合得上。
谢青鹤闲心养意要发呆的时候,鲜于鱼就像是不存在的隐形人,谢青鹤状态正常了,鲜于鱼也跟着正常出现,执弟子礼服侍起居,敬茶倒水,陪着说话应承,还能抚琴念经,取悦长辈。
谢青鹤不禁好笑:“我看你在京城的时候,服侍谭长老也不似今日这么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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