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他隐隐约约也察觉出原隋不喜欢锦玉,但锦玉呢?有时看着像在讨好原隋,有时,又像故意针对他。
是因为生意吗?
还是大家主与小白脸有不对付?
骆菊生搞不明白,就像他不明白,姓乌的小菜农和姓白的小菜农分别和锦玉、原隋的关系,或许养个小农当兔子是清丰县公子哥里的新潮流。
夜色渐浓,海上风浪又大,骆菊生披上狐裘钻进船舱里睡了。
同天不同月,寂静的荷花镇,白秋忙完了面摊的事,喂饱了巴掌,铺了床,却怎么也睡不着。
宝蓝色的天空深邃无边,绿色的星子格外亮眼,微扁的长圆月在白秋眼中并不是古朴的玉扣,反倒像一颗新剥的莲子,安逸地落在银河中。
白秋就这样望着,一会想想锦儿,一会想想面摊,兴奋与甜蜜充斥着他整个心房,好容易熬到天亮,远处一声鸡啼,白秋翻身而起。
一夜未睡却一点不见疲惫,动作麻利地摞凳、套车、一点点把面炉搬到车上,面炉下搁着炭盆,许是第一次做生意,白秋连生火用的炭都颇为考究。
下面垒着的是方孔炭,表面散着的是碎炭还有些小竹木渣,城里不比村子,随处就能抽柴,原隋拨给白秋的宅边没有粗壮的荆条,只有一丛丛颜色可爱的桃树、梨树、辛夷树,到了季节,开的纷纷落落好不热闹,白秋哪舍得扰了这热闹?
他最信子不语怪力乱神,那桃花开的如此绚烂,说不定已经成精了,说不定还修习了术法,能定人的姻缘。
说不定,就是他和锦儿的姻缘呢?
月神像碎了,但漫天神佛,维系姻缘的又岂止月神一人?
白秋总爱做些不着边际的梦,静下心来也知道今生同锦儿绝无可能,却老架不住幻想,人要是连想都不给,那才真是没活头了。
三七胡同到十八里街,路边也栽着桃花,五月花开盛了,盛极转衰,白秋随手摘下落在自己肩头的一朵。
巴掌欢呼着往前奔,打了转又绕回来,几个支棚的力巴远远看见白秋,一个个都放下手中的活,快步跑过来帮他推车。
放炉子的车还是有些重的,更不用说那些桌椅板凳,小农民唯恐招待不周让登门的客人苦等,一口气搬来十多个!害的力巴一面帮他卸一面笑:“您这是早摊,来来去去的可快了,一般五六只凳就足够,您倒好,搞来十多条,咱们定的租摊可不大啊,这些凳子难免要摆到外面去了。”
“那就摆外面去吧,不吃也无妨,走累了坐下歇一会,天冷了我给他舀碗面汤。”
“那面汤要怎么收费?”
“不收费,乡里乡亲的,一碗面汤而已,收什么费?”
白秋笑眯眯地,认真把炉子放下来,编头还算仔细,给他架的小灶台不高不矮刚刚好,白秋欢喜地朝灶台摸去,一个力巴没注意回身撞着他,白秋“哎哟”一声被那力巴顺势搂在了怀里。
他穿着浅蓝色小布衫,头上系着灰色布巾,腰上围着灰色围裙,不起眼,背过身谁也瞧不见,可他的模样偏偏那么好,只差一身得体的衣服马上就能顾盼神飞。
力巴听见自己的心在砰砰跳,脑海中交替出现卵石般的寒冷和辣椒般的灼热,他抱着身材娇小的白秋,就像抱着只羽翼未丰的雏鸟。
这样漂亮的小老板,却这般辛苦,独自一人在鱼龙混杂的十八里街卖面。
力巴忍不住想保护他,手一松一紧抱了好一会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之后的叮嘱更是他这辈子没有过的温柔,“您当心,别撞着。”
“哎,多谢。”
白秋赧然地往后退,脸上的红云一路燃到耳垂。
太阳又大了些许,在力巴的帮助下,面摊终于可以正式营业了。
白秋催火把汤煮沸,看着逐渐热闹起的街市,几乎热泪盈眶。
差一点,他就背井离乡!
差一点,他和巴掌就要沿街讨饭!
他失去了地,失去了窝,失去了全心全意爱着的人。
他以为老天不要他了,抛弃他了,可是,转眼间他又绝处逢生!
他有了一个面摊,一个完完全全属于他自己的面摊。
“巴掌!巴掌!”
白秋喉咙里像塞了几粒酸梅,他激动地撸着老伙伴的头,巴掌倚在他的大腿,蹭着他,“呜汪呜汪”地叫着。
白秋吸着鼻子无数次深呼吸,颤抖的手在灶边摆出六只碗,舀着汤的同时高声叫卖:“来一来都看一看,这是秋家的小面摊,是上好的猪骨上好的蟹,上好的汤底熬出来的海鲜面,今天开张第一天,素面三文,荤面五文!”
第21章 武天鸿
“是新开的面摊啊,汤底是用上好的猪骨上好的蟹,素面三文,荤面五文,都来试试吧,好吃呢!”
“……试试,吃一碗,点两碗还送一颗卤蛋,五香叶煮的,好吃呢……”
白秋叫着叫着声音就低了下去,两滴高粱米粒般晶莹细小的汗珠跳出额头,弹开睫毛,流过脸颊,流到嘴角。
他的心忽然透心的冷。
跟他想的不同,花了大价钱找力巴搭的棚,花了大价钱买的料熬的汤,花的大价钱打置的桌椅板凳且是花了大力气起的大早搬来,粪车什么时候走他就什么时候走,一样的木轮辚辚碾着石子路,一样的天色微亮浅灰的瓦漏都是鲜冷的潮。
去十八里街的路上,因为早而安静,偶尔几个嬷嬷发声,也是叫醒大家出来倒夜壶,只言片语在朦胧中听着十分震耳,仿佛全世界只剩下她一人,所以不怎么愿多说,白秋也不爱说,巴掌伴着他时不时吠一两声,岔道上满目荒凉,未见桃花却有一股狂喜,见到桃花,更是喜不自胜!喜气一路染上眉梢,染得一向腼腆的他都忍不住高喊叫卖,却因始终无人,让这股狂喜落了空。
白秋抠着灶台望着街道上三三两两并不密集的行人,无人给他一瞥,他盯着摞好的洗的发亮的瓷碗,一阵紧张无措。
炉子里的汤沸的冒泡都忘了浇,满脑子都是原隋借给他的三十两!
三十两,三个月,本息还不清,他是不是真要跟原隋上床?说来说去,其实他分明没有做生意的才能,唯一能行的也只有是卖身了。
他是不是应该感激原隋不嫌他老,还愿意亲他揉他的老屁股?
白秋越想越悲愤,嗓子如同堵住了一般再发不出一点声,力巴在他身后帮忙摆完了凳子,本该要走,看他这样,步子便硬生生扯不动了。
多可爱的小老板啊,因摊子开张无人光顾,愁的都要哭了!
“别急,再等等,总会有人的。”力巴在后面劝道。
巴掌也一个劲地猛叫,好像在安慰,又好像饿了在讨食。
白秋失魂落魄地给巴掌掰了几块碎饼,打发了巴掌,又慌里慌气地瞅着力巴,舌头不受控制地打卷。
“快到饭点了啊,你们都不来市集吃早饭吗?还是我定价太高,大家都吃不起?但也没办法再降,再降的话,连下次买材料的钱都没有了。”
“我这不是自己做生意,我的生意本全是管人借的!到了日期还不上,我要遭殃的!怎么没人来呢?是汤熬的不够好么……”
白秋咬着手指,心神一乱便什么话都秃噜出口,三十岁的人,不谙世事的模样仿佛突然坠入人间的小河珠。
是河珠,成了精的,不然又怎能勾勒出这么水灵毓秀的模样?
力巴瞧着他心里就跟猫抓似的痒。
他上午还有别的活,编头说结完了十八里街的账要去廊西长桥的富人村给村长盘炕,富人村村长出手阔绰,今年又是丰年,给他家干活少不了会多得些打赏,力巴馋那打赏,他是编头队里实打实的三光,赚了钱不成亲不买房,分两半,一半到天香楼买招牌的芙蓉鸡下酒,一半去红馆花窑,找旧相好,或刚上牌价格也不贵的风骚,美美地滚一滚炕。
人生在世,不就裤裆里那点事?
裤裆里塞了秤砣,坠下来粉嘟嘟的孩子,就有了家;裤裆里都是棉絮,心也飘忽不定,就野草般孤零,自有番闲云野鹤的潇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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