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冬挨着夏满倒了杯酒,一刻钟以前他还被嬷嬷押着,挨个的给红倌头牌算赏金,以防对方耍心眼,偷藏了属于妓馆的那份。
最近窑子生意不错,来的几位爷皆出手阔绰,但凡今天夏满不来,这账冬冬得算到天黑,可夏满来了,不光来,还点名要他!这说明什么?难道他不是一厢情愿,夏满也有几分喜欢他的?
冬冬满怀欣喜地开了门,傍晚的余晖洒在窗上,像洒了层金子,而他的意中人坐在金子唯一照耀不到的角落,颓丧地,仿佛丢了魂。知道的认出这是上官家年轻的小厮,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冤死的上岸找替身的水鬼!
第65章 是否一路
夏满不记得自己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自打双亲去世,他好像就再没在人前掉过眼泪,可刚刚他却哭了,当白秋毫不迟疑地把他交给他说要存着年底买房的银票放回桌上,他的眼睛忽然一阵酸涩。
一瞬间,许多想法冒了出来,一条叫他不顾情面奸了眼前这无情的人;一条叫他操起扫把打他一顿;一条催促他快快砸掉炕头象征他们结契的姻缘神;还有一条,唆使他杀了白秋,再自杀给他偿命!
夏满强忍着冲动跑了出去,怕自己稍微跑慢一点,那些疯狂的念头就会成为现实。
原来兔儿神老板没有诓他,黄旗兔神真的霸道!显灵把白秋给了他,却让他付出了不能承受的代价,那就是他必须接受,白秋一辈子也不会喜欢他。可他要接受吗?能接受吗?他夏满就那么卑微,往后余生,就非得找一个不爱自己的人互相折磨?
他没法说服自己得过且过,却也没办法干脆利落地放弃白秋。
白秋是他好不容易求来的!是打从第一次见面起就喜欢,之后越接触越喜欢,那种喜欢不是随便一个小倌能比的,多少人羡慕他都只能止于羡慕。白秋,是一颗熟透了捂不热的烂葡萄,也是蒙上灰却遮不住光芒的绝世珍宝。
金子一点一点从窗台木缝里泄了个干净,一轮苍白的月冉冉升上夜空,凄凉,陈旧,仿佛痴心的姑娘寄给负心汉的诀别书,信纸展开第一个字就是晕染的泪珠。
冬冬看不得夏满这样一壶一壶的喝闷酒,明明肚子都在咕咕叫了,主人却还只顾着喝,没得到想要的答案,连自己的身子也不要了。
“我去厨房给你弄些菜,小满哥,你不能再喝了!!”
冬冬拍了拍夏满的肩膀,不一会从后厨拎回一个食盒,打开,是一盘炒鸡蛋,一碟萝卜丝,和一碗没了热气的粥。
倒不怪窑子里的人势利,规矩如此,客人们拿的银子,只限做那事,吃喝是要另外加钱的。
窑子不是食肆酒楼,有那闲钱,嬷嬷宁可多抓几个姑娘,多雇几个打手,谁会去聘请厨子呢?
月上中天正是寻欢作乐的好时节,后厨没看墩的师傅,冷锅冷灶的都是冬冬现生火现炒,他手艺有限,又担心夏满等的急继续喝大酒。
窑子里的酒都不是啥好酒,原先就有客人喝多了后眼睛看不着,冬冬才不想刚找来个饭票就瞎了眼,他呆在妓馆,耳濡目染也学了几招勾人的功夫,比如趁虚而入,恭顺小意,乖巧温柔。
他把筷子塞进夏满的手,为博得对方好感,还特意装模作样地往那本就不热的粥上吹风,结果夏满看到粥,眼泪掉的更凶,旧事在回忆里扎了根……
白秋一身素雅蓝衣,做完了早饭,先给他端来,他还在被子里就闻到了粥的香味,掀开盖子,一只小巧的雨蓝青瓷碗,晶莹的米粒簇拥着小撮香葱摆在正中央,周围散落的是切碎的野山菇,翻一翻底下,能翻出白色的松展的鸡丝肉。
那是白秋用谷子和野菜喂出来的小笨鸡,肉质瘦而不柴,男人的认真体贴从这种小事上就能看出,夏满捧着粥碗,像是捧住了未来无数个幸福。
白秋是天生的顾家能手,做的酱,腌的菜,无一不绝。
吸着粥,夏满从大罐芝麻红油中伸一伸筷,夹出已经腌入味的旮瘩头,吃一口,也是他的幸福。
拥有了白秋,幸福随意的如同打碎的星子,今天浮一颗,明天浮一颗。
他为什么喜欢与白秋亲近,除了欲望趋势,向着光,向着暖,本就是人的本能。
拥有过白秋,我还能退而求其次去选其他人吗?
夏满盯着冬冬递过来的萝卜丝静默地想,片刻后,他扔掉了男孩讨好塞给他的筷子,方才一直解不开的难题,在这一刻,清晰的有了答案。
*
月光清透,刚下过场小雨,未到一更,院里已是寂静无声。
白秋蹲在烧完纸的铁盆前,把天梯和黑布鞋也丢了进去。
黑布鞋是按照小光的尺码赶制的,天梯,赖头用手插着鞋爬过了。
人死了有个说法,穿鞋把天梯一阶一阶地爬一遍,生前犯的罪死后便能得到赦免,白秋在纸扎铺买的天梯是铺里最长的,小光在他看来是死有余辜,可毕竟人都死了,死者为大,赖头又托他一定要尽心,白秋便尽了十二万分的心,出了十三万分的力。
今晚一过,小光的事便彻底翻篇,这预示着白秋的生活将重归正轨,可它真能重归正轨吗?白秋心里也没底。
夏满把曾交给他的银票要了回去,虽没说要一刀两断,在白秋看来,和决裂也没什么差别。
夏满跑了,声张去窑子里混,以后也不回来,正常讲身为其名义上的契兄,白秋是要去把夏满带回来的。
两人的决裂,不全是夏满一个人的责任,白秋确实也不上心,倒不是他不想上心,有些东西,他自己也不能控制,而那不能控制的恰恰是夏满不愿妥协的。
其实只要夏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也可以当作什么也没发生,不就是没有爱情的婚姻么!花溪村太多这样将就着彼此扶持的伴儿了,许多家为了给兄弟儿子娶媳妇,姐姐妹妹的换过去,一连数十载都没磨出一点感情,不也那么过了?到老孙男娣女围着一圈。
寻常人家的百姓就不能要求万事尽善尽美!白秋年轻时也听信庙会里说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结果呢?他第一次信,原隋娶了别人;第二次信,锦儿又做了别人的新郎。
也许一生一世是真的,但也只真在达官贵人的风花雪月里,像他和夏满这种平头小民,有温饱顺溜的日子过就不错,去追求更多的精神享受,难听点说,叫不知好歹!
白秋是看着夏满年纪小才不愿把个中理由说透,从结契到今天,他们的夫妻路才走了第一步,如果第一步都走不下去,之后的路也不必再走。
只是白秋比较忧心,真不跟夏满一路走,他在上官家还有路走?
第66章 讨公道
“秋哥,天梯也烧完了。”
赖头一声召唤,把白秋从沉思里拉出来。
白秋甩了甩头,似乎要甩掉一身烦恼,他找来根棍,将滚烫的铁盆拨到一边,赖头适时打来凉水,往地上一泼,两人一齐跪下,清洗那块石板。
赖头一边搓,一边对白秋说:“秋哥,你和小满哥吵架了吧?”
作为蹲墙角专业户,白秋屋里哪怕有一丁点动静,赖头都第一时间知道。
白秋也没打算瞒,夏满连着两天外宿,眼睛不瞎的都能看出他和夏满之间出了问题,只是卡在小光刚死,没什么人议论,等到日子一长,而他和夏满又迟迟不和好,那些无聊的人就会把他们的事翻出来,到时,少不得要传到嫣然耳中,这倒是白秋不想看到的。
人就是这样,贪安逸。在上官府的日子虽然累,虽然,他本来也没想要在这里长待,但他也没想过在这时候走。中秋还没过,他钱还没攒出来就和小满分道扬镳,最不好的情况是他被赶出去,可他又能去哪?
锦儿的铺子有他的糕没错,但锦儿能收留他吗?他能去求助锦儿吗?显然不能。
如果不求助锦儿,他还可以求助谁?老铁匠?亦或是眼前的赖头?似乎也都不妥。
老铁匠人不错,月钱不少,可他是个发多少花多少的,一把年纪,无儿无女,不需要攒着,之前白秋给老铁匠送饭,看他堆的满屋子的好酒,就猜出老头没什么存款。
赖头就更没有了,七胡管家审问时,他已经把他那点爱好全交代了,恐怕不只是他,院子里其他男人也一样。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