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等恭喜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是谢煜登基后头等大事,恭贺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就连奚砚都跟着松了一口气,他暗自拍了拍胸口。
他手还没来得及放下,就与谢煜的目光对上了。
那一刻,他心脏重重地跳了下,说不上是为什么。
谢煜若无其事地挪开了:“众爱卿平身。继续奏事吧。”
鸿胪寺官员出列依例奏报,奚砚手持笏板立在一旁,耳边嗡嗡作响,那些奏报的声音和谢煜的答复都像是离他远去了。
他很了解谢煜,也很清楚自己的处境,方才那一眼绝不是什么机缘巧合。
谢煜还有事情没有说,或者说,绝对有话要跟自己说。
果然,早朝结束,谢煜起身前忽然道:“老师,你跟朕来一下。”
奚砚麻木地跟上。
破天荒地,谢煜没有带他去静心殿,也没有去敬书房,两人越走越深,已经到了后宫,谢煜朝服都没有换就急匆匆来了后宫,只能让奚砚心里越来越不安。
他强撑着没表现,跟在谢煜后面,从未觉得这条路有那么长。
“老师请吧。”谢煜停了步子,奚砚下意识抬头看,康宁宫,“母后有事找你。”
柏澜玉端坐正殿,梳着庄严的发髻,目光盯在虚无之处很久,已经有些呆滞了。
宫女通报的声音唤回了她的理智,她交叠起双手,看着谢煜和奚砚双双走进殿内请了个安。
“都起来吧,皇帝,坐吧。”
奚砚垂手立在殿中,柏澜玉不让他坐,那就是有很重要的话要跟他说。
但她犹豫很久,最终还是呼出一口气,叹道:“罢了,事到如今,哀家不知道能说什么。”
她转过头,奚砚这才发现她手肘处放置了一个精美的匣子,和她当时给谢墨那盒装着“朔望月”解药的匣子一模一样。
奚砚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只觉得唇角一勾就笑了,但眼睛凉凉的:“太后娘娘这是什么意思?”
“你身上的毒……是我们母子俩心狠了。如今尘埃落定,把解药给你。”柏澜玉强撑着对视他的眼睛,“服下之后,哀家和皇帝已然商量好,送你去滨州。”
“尘埃落定?”奚砚偏了偏头,谢煜躲掉了他的目光,“什么尘埃落定,我怎么不知道?”
“有人告诉哀家,你这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离开这里,离开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柏澜玉道,“有时候哀家也觉得,这红墙的天啊,四四方方的,这边望不到那边,人在这里一时,就要在这里一世了,你想走,也是挺好的事。”
“我问的是,什么叫尘埃落定。”
奚砚的语气冷漠又平淡,柏澜玉从未听过他用这般口气跟自己说话,一时也哽住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
聪明如奚砚,怎么会猜不到会发生什么,又怎么会不知道什么叫尘埃落定。
能尘埃落定、让他服下解药、挣脱枷锁的……还能是哪件事呢。
康宁宫寂静无声,三个人一言不发。
良久,有人笑了一声。
是奚砚。
“臣的确不喜欢这里,不喜欢会互相厮杀的骨肉血亲,不喜欢波谲云诡的阴谋算计,可臣没办法。”奚砚抬眼,眸中泪光盈盈,他却笑得更大声,“建衡帝用奚氏满门性命困我留在这里,先帝又用奚氏平反与松烟性命困我留在这里,如今,陛下和太后又用毒药困我留在这里。”
“三朝天子,整整三朝,臣不过一介布衣,小小尘埃罢了,居然能让三朝天子为我如此枉费心机,当真是……受‘宠’若惊。不过这到底是‘宠’是‘辱’,是非公道,自在人心。”
“如今你们就这样轻飘飘地让我走了。”
奚砚盯住柏澜玉的眼睛:“我只想知道,只想让陛下和太后告诉我一句实话。我身中剧毒是因为站在了谢墨身后,如今婚约未解、恩爱尚存,你们又既然如此担忧……”
“如今又为何……不担忧了呢?”
【作者有话说】
第75章 棺木
“因为七皇叔不会活着回来。”
谢煜终于开了口,他死死攥着拳,仿佛那是能够支撑他看向奚砚的所有勇气:“他死了,老师依旧是老师,是朕又敬又爱之人,没什么可担忧的。”
像是生怕哪个字让奚砚听不清一般,谢煜和盘托出:“是朕和七皇叔的交易,朕给你解药、放你离开,他这辈子不会活着回到上京城。”
“朔望月的解药撑不过这个冬天,算算应该没有了,下一次毒发,就会带走七皇叔的命。”谢煜残忍地笑了,“应该就是这两天的事了,如果老师盼着能去北戎救他一命,想必赶不到了。”
一席话说完,谢煜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直跳,他已经做好了准备,等着奚砚暴怒着扑过来给自己一拳,亦或是血染康宁宫,上朝不得带兵器,那么想必武器应该是康宁宫中的花瓶或茶杯,都是瓷的,碎了就能当刀使。
奚砚就只是站在那里,眉头微微抽搐着,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样。
但一眨眼,泪水就落了下来,可那泪珠落得太快,在他面颊上没留下一丝痕迹,他也没有任何与那颗泪珠能够匹配的表情,恍惚到谢煜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奚砚上前一步,谢煜当即跳起来护在柏澜玉身前,可奚砚只是拿过了那只匣子。
“臣知道了。”
他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开,什么话都没留下。
谢煜和柏澜玉面面相觑,他们明显都已经给今天预估过了无数个可能的结果,多石破惊天的都有,唯独没有想到奚砚会这般平静地端着匣子走掉。
奚砚捧着匣子,如一抹幽魂一样走出了康宁宫。
他孤身一人走在甬道上,扫雪的宫人纷纷停下冲他行礼,他一言不发,甚至一个眼神都欠奉,只是抱着匣子慢慢地走,雪水濡湿了他的鞋袜,他也什么都感觉不到。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方才柏澜玉说什么?谢煜又说什么?”
“我明明早上才接到家书。”
“他说他好想我,他说他想跟我长长久久的。”
“战事平定,他怎么会回不来呢?”
奚砚忽然站定,举目望去,是一条长长的甬道,连着敬书房,尽头是门庭寥落的冷宫。
转眼回望,这条路小时候总觉得很长,每次去冷宫都要小跑,还要感觉跑很久,可这么一看,好像也没有多长,整座宫城好像也没有多大,否则怎么会连一个人都塞不下。
大概是挂念着人,所以再短的路,都显得漫长。
那谢墨从北戎回来,岂不是觉得这条路要长到看不到尽头……
不对,他们说谢墨不会回来的。
不对,他说他会回来的。
他就这样一步一步走到了门口,承端等了他良久,看到他的时候吓了一跳:“大人?!你怎么了?!”
奚砚动了动唇,入耳的声音都会变成一阵嗡鸣,什么都听不真切。
只能远远的,在银装素裹的长街上看见了一个人朝他们跑来,身影跌跌撞撞,手里拿着什么东西,一边跑一边还在抹眼泪。
离得近了,才发现是成蹊。
……是成蹊么?他为什么在哭啊?
成蹊一跤跌在他面前,抱着他湿透的靴子泣不成声,断断续续的字句落在奚砚耳里凑不齐一句完整的话,只是承端忽然也在一旁跪下了,两个人揪着自己的衣角在哭。
奚砚迟钝地迈开步子,那两个人的力气太大了,几乎要把他带倒。
他什么都不想听。
奚砚在两个人的搀扶下站起来。
他也什么都不会信。
除非……除非……奚砚死死攥着承端的手,一句话都没有说。
摄政王的讣告是第二天传遍上京城的,只说摄政王在北戎受了伤,天寒地冻,难以修养,回京城的路上伤口复又发炎,连带着旧伤复发,药石罔效,无力回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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