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墨有点被自己的想法惊到,他认识奚砚九年,第一次觉得这个男人脆弱。
他从来都是傲雪凌霜的、傲骨不折的、风度翩翩的、进退有度的,狐狸似的一个人精,今时今日因为谢墨的事,难得露出脆弱的一面,在温柔又静谧的黑夜无声流淌。
谢墨攥着他的手紧了些:“不疼。”
“有点儿流血。”奚砚瓮声瓮气的,“人都是会流血的,会流血就会疼。”
“真的不疼,不用担心我。”谢墨笑了下,“奚砚,你知道么,我这辈子最疼的一次,就是在南郊围场救下你,身上七八支断箭的时候都没觉得怎么,看你遍体鳞伤的时候,我才觉得从身到心,没有一处不在流血。”
奚砚将额头抵在他的后心,不说话。
“我很在乎你。”谢墨喉头滚了滚,像是觉得自己的话不够准确,“我很爱你。很多很多年,都很爱你。”
他听见奚砚说是为了谢栩才救他的时候,觉得奚砚像是一杯醇厚的毒酒,喝下肚的时候四肢生热、口齿留香,到头来却让他肠穿肚烂、痛断肝肠。
现在发现,不是的。
奚砚温柔地包裹了他的愤怒、他的恨意、他这许多年的为所欲为和胡作非为,用计谋、用口齿、用性命将他牢牢地捆缚在与谢煜的天秤上,将他一次又一次从岌岌可危的处境中拉了回来。
奚砚、奚玄月,是谢墨在漆黑人生中唯一能够带来光辉的月亮,他是久旱的甘露,是迷雾的风灯,是暴雨过后的晴空。
奚砚无声地眨掉眼睛里的泪水,闷声道:“我也是。我爱你已久,远在你察觉之前。”
“所以我们不想以后、不想那么多了好不好?”谢墨轻柔地拍着他的手臂,“谢煜不知何时会翻脸、北戎不知何时会举兵,我们在这种漩涡争斗中苦苦求生,倒不如紧紧依靠彼此,能好好地在一起一天,就是一天。”
奚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松烟。”
他环住谢墨的手臂松开了。
下一刻,奚砚猛地齐身而上,扳过谢墨的肩膀,将他仰躺压在下面,自己坐在他紧实的腰腹上,清幽的月色终于照亮了奚砚的脸庞。
一滴泪珠挂在他的腮边,眼睛被水冲刷过却又那么亮,他没束发,头发顺着肩颈、如流水一般地披落下来,发尾在谢墨的腰腹处打了个缱绻的圈儿,带起一阵痒。
谢墨喉头一紧:“奚砚……”
与话音一起飘落的是奚砚的里衣,纯白的布料顺着他的手臂与脊背滑落,谢墨眼前一暗,腰带被奚砚缠在手里又盖住他的眼睛,失去视觉的瞬间,奚砚灼热的吻落在他的唇角,温存中又带着些决绝的味道。
谢墨的爱欲被激起的一瞬间又消失殆尽,他感觉到了奚砚情绪的不对,一面用手轻轻推他,在他的啄吻下又渐渐溃不成军。
“奚砚、奚砚,你先……先等等。”
奚砚充耳不闻,甚至伸出手去摸他的腰带。
“奚砚!”谢墨攥住他的腰,猛地坐了起来,腰带从他的眼睛上滑落,奚砚那一双通红的眼撞入视野,那些燥热的气氛没有散去,奚砚抿了抿唇,固执地还想继续。
“奚砚。”谢墨钳住他的腰不让他动,“冷静些,好吗?”
“你不愿意?”奚砚露出个笑容,苦涩无比,“你不是之前戏言过好几次,说我们还没圆房,让我许你一个洞房花烛夜。”
“那是戏言而已,这事儿你情我愿。”谢墨用手指拨开他散落的发,“不是这样的。”
“我愿意的,你也愿意。”
“你不愿意。”谢墨的手掌停在他的脸颊旁,“我希望我们的洞房花烛夜,干净纯粹,不含有一丝杂质,我们什么都不想,只为了彼此而存在。显然现在我们不可能这么做。”
“可能的。”奚砚搅紧了手里的腰带,“没什么不可能。”
“我不想你以这样的方式跟我告别,更何况不到告别的时候。”谢墨吻住他的眉心,“别瞎想。衣服穿好,我们休息吧。”
奚砚像是个木头人,被摆弄着重新穿好里衣,谢墨给他系衣带的时候,忽然抬眸,啄了啄他泛红的眼睛。
“当然了,等到那么一天,奚大人这般主动,我也会很开心的。”
奚砚反握住他的手:“一定会有那么一天,而且,一定不会远的。”
“嗯。”谢墨搂过他,双双躺进被窝里,“我相信自己,更相信你。”
奚砚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缓缓合上眼睛。
在最后的期限到来之前,在死亡的闸刀落下之前。
请让他们在生命尽头的边缘相爱相守。
【作者有话说】
第62章 囚笼
次日清晨,谢墨醒来时,身边的人已经不见了。
他含糊地从喉头滚出一声疑问,然后腾地坐了起来。
“成蹊——”
成蹊推门而入:“王爷。”
“奚砚呢?”
“到讲学的日子了,奚大人进宫了。”成蹊道,谢墨急匆匆地开始穿衣,“今早奚大人走的时候特意嘱咐别吵王爷,让您多睡会儿。您现在是要起来吗?早饭都备好了,还热着。”
“……还是,备马车,您要入宫?”
谢墨动作一顿,手指从衣袖中伸出来的动作也显得有几分迟疑。
“罢了。”他嘀咕了一句,“不去了。”
成蹊“啊”了一声,略显疑惑。
“吃饭,昨晚都没吃,今早再不吃饿死了。”谢墨将头发从领子里拎出来,“奚砚吃没吃点儿东西?”
“吃了的,且奚大人看起来胃口比平时还好些。”成蹊去帮他整理床褥,“今早煮的红枣粥喝得一干二净。”
谢墨眼皮一跳:“这么好胃口呢?”
胃口很好的奚大人并没有几分春风得意的笑模样。
敬书房里他与谢煜对坐,《资治通鉴》被翻到最后一页,谢煜合上书本,规规矩矩地坐在那里,一缕晨光洒在他规整的桌面,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奚砚。
奚砚察觉到他的目光,波澜不惊地翻了一页书:“陛下哪里可有疑惑?”
“并无。”
“那换一本吧。”奚砚站起身,衣摆从椅子上掉落在地,又随着他的步子缓缓摆动,“陛下天资聪颖、一点就透,《资治通鉴》既已读完,再读读《史记》也是不错。”
“以铜为鉴,可正衣冠;以古为鉴,可知兴替;以人为鉴,可明得失。”奚砚轻车熟路地抽出书本,轻轻放在谢煜面前,“陛下想做千古明君,读百卷书、行千里路,总是好的。”
谢煜没动,只是看着他,奚砚坦荡地站在那里,恭敬地垂着眼不与他对视,良久,谢煜倏然一笑:“老师,倒也不必这么见外,你是不是有话想跟朕说。”
他摆了摆手,手里的佛珠随着他的动作摇摆不定,顺公公立刻会意,带着一众人退了出去,顺带着把敬书房的门关上,整个天地瞬间变得密不透风。
谢煜收回视线:“现在只有朕与老师二人,老师有什么话,尽可说了吧?”
“陛下在意摄政王,是在意他的人,还是他的权柄?”
谢煜眼里划过一丝“果不其然”的通透,佛珠在掌心撞了撞,又在指尖转动起来。
“这该怎么说呢,老师,这个问题有些难倒朕了。”谢煜歪歪斜斜地坐在椅子上,奚砚从当他的老师起就刻意纠正过他的坐姿,身为上位者,不可言行不端,谢煜也一直乖乖听话,直到如今。
那些伪善与曲意逢迎的假面一旦取下,有些东西就不必再假装下去了。
谢煜的手猝然一抓:“虎毒不食子,天家无父子。”
他冷冷抬眼:“朕对朕的叔叔姑姑们,其实没什么亲昵的感觉。皇家与百姓不同,争的是至高无上的那个位子,有了那个位子就可以呼风唤雨,亲情、爱情,在千秋大业面前都不值一提。朕对昭静长公主恭敬,不是因为她是朕的姑姑,而是因为她替朕守住了北方边境。同样,她如果有拥兵自重的嫌疑,朕一样容不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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