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迷之后就是高烧,反反复复地烧,奚砚突如其来却又意料之中的重病甚至惊到了谢煜,勒令太医院上下全力以赴,务必将人从鬼门关前抢回来。
“还没退吗?”
承端进来的时候,殷杏潭正蹲在摄政王府的灶台前,用力地扇着灶火。他在摄政王府待了好几天,已经能清楚分辨承端和成蹊的脚步声,甚至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来了。
承端眼眶红红的,不知道躲哪里刚哭过一场:“没有。”
殷杏潭蹙眉转过来:“谢煜不是给过解药,解药喂他吃了吗?”
承端依旧摇头,殷杏潭脾气蹭就上来了。
“他意气用事,你们也一起跟着犯蠢吗?他这本来就是心病引发的病症,身体亏空厉害,解药不吃那是真的在等死,灌也要给他灌……”
“灌不下去的。”承端哽咽道,“大人从拿了那解药回来后就埋下了病根,他病中迷糊,却也在躲着那解药的靠近,解药有异香,但凡类似的味道他都会回避,殷大夫,你跟着摄政王应该也多年了,你不懂大人的意思吗?”
殷杏潭哽住,跟承端大眼瞪小眼。
良久,殷杏潭第一次先行败下阵来。
“药熬好了,端上跟我走。”
他岂会不懂,奚砚把那解药看作是谢墨的性命,奇香燃烧的是谢墨的生命,这种血淋淋的解药他不想吃也不会吃。
但总不能真的看人一点点没了。殷杏潭一阵头大,路过后院的时候,晏时悟正背着他对着垂月门,不知道在说什么。
承端刚想过去打声招呼,就被殷杏潭一把揪了回来:“你还有闲心管他?跟我走。”
说罢恶狠狠剜了那人一眼,拽着承端走了。
奚砚整个人都有些烧迷糊了,自从昏倒在皇陵外,他的精神一直不大好,大多数都浑浑噩噩的,一碗药能喂进去半碗都是谢天谢地,殷杏潭带着承端进屋,成蹊给他擦拭着手指,人正在昏睡。
殷杏潭走过去探头看了一眼,奚砚面上泛着不正常的薄红,眼皮下眼珠剧烈地在转动,挣扎、不安、惶恐,可是人却怎么都叫不醒。
殷杏潭手背贴在他的眼皮上,滚烫滚烫的。
“先喂药吧。”他叹了口气,“奚砚,奚砚?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奚砚被承端和成蹊两个人扶起来,头沉沉地垂在承端颈窝里,看上去什么意识都没有。
饶是见惯了生离死别的殷大夫都有些不忍心,语气低下去,看着奚砚那张憔悴的脸:“奚砚,你坚持住,我才不相信你会因为一场病就离开,那你也是太给奚家长脸了。”
他碰碰奚砚的指尖:“坚持住,你会好起来的。”
回答他的只有软绵无力的指尖。
奚砚对这些全然不知道,也丝毫没有吞咽意识,但他的眼睛在滚动,陷入了一场梦魇。
他五脏六腑都烧得发疼,像是整个人被扔进了熔炉里,可外面丝毫的风都会让他感受到寒冷,砭人肌骨的那种冷,冷到让他不由自主地打寒颤,冷到让他呼吸不过来。
然后就在这样的冰火两重天中,他看见了谢墨。
破天荒地,谢墨穿着那身他们成亲时的喜服,骑着高头大马,背后是如血残阳,北戎与大雍将士断掉的兵戟七零八落的铺陈在猩红天空下的战场上,罡风一吹,血腥味混着硝烟扑面而来。
他的眼泪被吹得掉落下来,谢墨慢慢骑着马向他靠近,弯腰接住了他坠落的泪滴。
“别哭。”他那双蓝眼睛如水如天,含着沉甸甸的温柔和眷恋,“奚砚,你别哭。”
“骗子。”奚砚浑身都在抖,“谢松烟,你就是个骗子。”
“对不起。”谢墨一遍又一遍地道歉,“我的错,对不起。”
他接不住奚砚断线似的泪珠,他们认识以来,奚砚真的很少哭泣,可仔细想想,每次哭泣都是为了谢墨,让他窥见这个如松柏一样傲雪凌霜的男人唯一的脆弱。
而现在谢墨轻而易举地摧毁了他的脆弱,轻飘飘地将他的脆弱连根拔起,然后带走,什么都没有剩下。
“痛是一时的,一切都会过去。”谢墨轻轻触碰着他的面颊,梦里的谢墨没有尸体的冰凉,那双手干燥又温热,奚砚闭眼,往手上不舍地贴了贴。
“听话,奚砚,这是最好的安排。”谢墨的语气轻柔的像是他们耳鬓厮磨的情话,“听我一次,我也没那么不学无术,奚大人聪明绝顶、运筹帷幄,但也总要歇歇不是?交给我,你放心。”
“可我没有你了。”奚砚闭着眼睛,“谢松烟,大雪纷纷,我们认识第十年了。我没有你了。”
这高大巍峨又流光溢彩的城楼是座无声又阴暗的囚笼,奚砚自踏入的时候,从来都是踽踽独行、孑然一身,直到在那角落里看到困兽一般的谢松烟,就像夜里行船的两只小舟,茫茫的黑色海上,只有他们船上的小灯是彼此的慰藉。
让他们知道,妄图打碎囚笼的人,不是只有自己。
如今,另一只灯熄灭了。
无边黑暗包裹住了奚砚,他提着灯站在那里,再也没有了回应。
“我会陪着你,永永远远地陪着你。”
令他眷恋的温柔触感消失了,谢松烟骑着马步步倒退,半边身体都被夕阳融化在战场上。
只有那句话,如同他最后留给奚砚的那封绝笔信,鬼魅似的缠绕着他,推着他也一步步向后退去。
“回去吧。奚砚。”
“回去吧。”
奚砚猛地睁开眼,苦涩的药汁呛在他的喉咙口,他清醒的那一瞬,苦味顺着他的喉管往下烧,他下意识吞咽,却狠狠地呛了一口,石破天惊地咳嗽起来。
他这动静吓到了承端和成蹊,更吓到了一旁把脉的殷杏潭,殷大夫当机立断,把人扳了起来,一边帮他顺气一边帮他拍着后背。
“大人,大人这是怎么了?!”
承端吓得不轻,手都不知道怎么放。
殷杏潭不语,控制着力道拍着奚砚的后背,一面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榻边站着的人。
晏时悟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看上去有些茫然。
成蹊没好气:“晏将军,莫不是你方才从花园那边过来,手上沾了些霜雪,凉意冰到了奚大人吧?”
承端立马也怒道:“方才殷大夫不是不让晏将军碰大人吗?你还是碰了?”
晏时悟自知理亏,别开了目光。
殷杏潭暗地里狠狠踩了他一脚,心道他何止是碰了,还把掌心贴上去了,奚砚当时的反应都不对劲儿了,他就觉得事情要糟,没想到奚砚会直接呛醒。
……但醒了也是好事。
奚砚渐渐平复了呼吸,一双眼睛咳得泛红,晏时悟刚想动,殷杏潭立刻挡在他面前:“奚大人,感觉好些了吗?”
奚砚脑子里嗡鸣声一片,头也疼,身上每一根骨头都在叫嚣着发酸发痛,他难受至极,想用手敲敲,晏时悟立刻出手,在半空拦住了他的动作。
奚砚下意识抬眼,又被殷杏潭挡住了目光:“别敲,你发烧烧得很厉害,难受是肯定的,不要勉强自己。”
他边说边用目光示意成蹊和承端,过来一起扶着奚砚躺下,脚步一转就把晏时悟挤到一边,递给他一个警告的眼神。
奚砚嗓子发哑,对周遭的一切感知力都很钝,对殷杏潭和晏时悟那些动作根本没有察觉:“几日了?”
承端立刻道:“正月初六了。”
“初六了。”奚砚眯起发烫的眼睛,胳膊挡在眼前,偏过头去思索了一阵,“庄王和北戎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都这个时候了,你别想着这些了。”殷杏潭坐在他床边,硬性拿开他的手,“把身体养好,朝政大事有满朝文武扛着,还有谢煜那个正儿八经的天子在,他有多少本事你还不知道?你逞什么能?”
奚砚不语,执拗地盯着殷杏潭。
殷杏潭受不住他那样的目光,最终还是妥协:“……北戎没退兵,当时不过是缓兵之计,估计之前的交战也不过是他们计谋之中的一环,真正的计划还在后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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