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蜚语何足畏惧。”谢墨挺直了腰杆,“还是说,陛下早就按捺不住,想要夺权了。”
“摄政王,朕不得不提醒你,朕是天子,你是臣。”谢煜目光沉沉道,“无论如何,大雍正统在朕,不在你,七皇叔是什么出身,想必不用朕多说吧。”
冷寂。死一样的冷寂。
他们都知道彼此禁区在何处,这次谢墨与奚砚拒不在和离书上签字,算是公然驳了皇帝的脸面,明晃晃地站了队,谢煜纵然对奚砚礼敬有加,也感念他多年扶持,但此等事情一出,他还是压不住那股失控的焦躁。
难怪谢栩拼了命地离间这两个人,临死也要做局,就为了让他们两个人远远分开。
奚砚说得对,他们有时候将情之一字看得太轻,有的时候又太重。
而这份情,谢栩与谢煜之所以害怕,是因为他们远远给不到奚砚,也无法从奚砚身上获得。
只有谢墨。
对峙半晌,谢墨抬手,将杯盖盖上。
“臣与奚砚从无不臣之心,无论陛下相信或是不信。”谢墨抬起那双蓝色的眼,缓缓道,“不如臣与陛下做个交易。”
“摄政王,朕再说一遍,朕是君,你是臣。”谢煜眯起眼睛,“你有什么能与朕做交易的,你那些所谓的权利,到最后都会收归朕的手里,你永远不可能登基,这个位子永远不可能是你。”
“本王从来没想过要那个位子。”谢墨道,“这一点大可请陛下放心。至于交易,人生而在世,什么都是交易,情是真心换真心,是交易;利是此利换彼利,也是交易。朝堂政局瞬息万变,上位者下放权利、下位者上奉忠心,这些都是交易。”
“可见,交易从无身份之别,只有筹码之分。”谢墨摊开手掌,“如今本王手握军政大权,却无名正言顺继承大统的资格,而陛下正相反。如此,就有了做交易的余地。”
“说来说去,你要什么?”
“陛下即将过万寿节。十二岁了,早就不是幼年无知孩童。”谢墨手指一收,“我想与陛下做的交易,压下的筹码,正是陛下迫切想要的军政大权。”
谢煜眼睛一眯。
这正说中了他的心坎。
权利只有那么多,他与谢墨之间注定会有一场权利争锋,古往今来,因为权利追逐而厮杀惨烈的皇帝与摄政王不少,或动兵、或弄权,每一次交替都是一场鲜血淋漓的残忍史书,寥寥几笔下碾死了无数血骨。
谢煜不是没有暗中培植过自己的势力,他正统在握,而谢墨永无登基希望,这是他最大的筹码,朝堂上有很多见风使舵的,谢墨得势时也不会去踩皇帝,因为皇帝永远是皇帝,摄政王永远不得上位,这是他们观望的底气。
只待时机成熟,一呼百应,他就可以与谢墨撕破脸。
而如今,谢墨摊开手,老实告诉他要用这场权利争夺作为筹码。
“你现在放权给朕,不怕朕把你和老师拖出去砍了吗?”
“所以,我倒也没那么放心陛下。”谢墨胸有成竹地笑笑,“东西南北四方将领各听兵符号令,兵符一分为二,君将各持一半,合则号令兵马。除了北方兵符在昭静长公主与陛下手里,东西南三方一半兵符皆在我手。”
小皇帝眼中眸光闪动,谢墨抬手一抛,一枚咬合形状的兵符就被谢煜当空截下。
“东方兵符,今日本王还予陛下。”
谢煜摊开手掌,确认无误,笑了:“七皇叔出手真大方,军权本是最难讨要的东西,今次这么大方就还给了朕,倒叫朕额外好奇,七皇叔想让朕给些什么。”
谢墨站起身:“臣希望皇上答允,将来有朝一日,时机成熟,放奚砚平安离开上京城。”
谢煜一怔:“老师要走?”
谢墨沉默不语,算是默认。
“七皇叔,你用情至深当叫朕刮目相看。”谢煜道,“本来呢,老师这等人才,若不能为朕所用,朕当然也不希望他成为朕的敌人。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道理七皇叔懂吧?”
谢墨静静地看着他,手指却一点一点地攥了起来。
“朕只是不希望七皇叔和老师都离开朕,更希望老师能够一直站在朕的这一边。”谢煜话锋一转,“不过么,既然七皇叔如此慷慨大方,朕也不好拒绝。”
谢墨手指一松:“皇上答应了?”
“七皇叔,说实话吧,没有你,朕从来没想过要对老师做任何事。”谢煜摩擦着手心里的兵符,“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朕是天子,一言九鼎,答允你便是。”
若有朝一日时机成熟,他会平安放奚砚离开,决不食言。
谢墨一撩衣袍:“臣,多谢陛下成全。”
“若无他事,臣先告退了。”
“七皇叔啊。”谢煜背对着他站在桌案前,手中的兵符颠倒着敲桌面,“朕答应你放了老师,但你么……”
放摄政王和一个权臣双双离去,若是奚砚一人,手无兵权倒也还则罢辽,可谢墨不一样,他一日是摄政王,就有一日扶持别人的风险。
谢墨了然一笑:“陛下放心便是。”
“自臣奉先帝遗命接摄政王之位,从未想过有善终。”
谢墨出来时,外面欢声笑语跃入人耳,御花园里百花齐放,满园春景,自是人间好时节。
不比静心殿彻骨寒凉,冰雪加身,犹有余寒。
他忽然觉得疲惫得很,需要一个人靠一靠,松泛松泛筋骨。
回到摄政王府时,奚砚正在看折子。
最近快到谢煜的万寿节,礼部拟了许多的单子送过来,再加上各国朝贺,礼单足足有一厚摞,奚砚正在看礼部对这些礼品的收归处置,想得出神,丝毫没注意到有人回来了。
谢墨从他背后猝然伸手,奚砚吓了一跳,折子砸在膝盖上。
“吓着你了,疼不疼?”
谢墨把折子从他膝盖上拎起来,毫无诚意地揉了揉,然后继续赖在他的颈窝里。
“不疼。怎么回来得无声无息的。”奚砚反手摸摸他的脸,“聊得还顺利吗?”
“顺利,你教了个好学生。”
奚砚笑笑:“这是骂皇帝呢,还是骂我呢。”
“夸你呢,真的。如果不是你,那小子估计得和他那早死的爹一模一样。”谢墨亲了亲他的耳根,带着深深的眷恋,“真的,我看见他盘佛珠的样子,就想起表面慈眉善目、内心毒如蛇蝎的谢栩,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谢栩的习性让谢煜耳濡目染了多年,难怪。”奚砚顿了顿,“那怎么又是我的功劳了?”
“还好,他还有几分正人君子的样子。不是你教的还能是谁?”谢墨似乎累极,抽开奚砚旁边的折子,坐下来又躺倒,将头伏在奚砚的膝头,“有着几分正人君子的模样,我就能跟他谈谈了。”
“谢煜毕竟年纪小,如同小树抽枝,稍加修剪还是可以修成正形,不会长歪。”奚砚摸了摸他的发,“怎么看你这么累?”
“累啊,你是不知道,今天柏澜玉在宫里摆仕女宴,莺歌燕舞得扰得人头痛,但又感慨,真是年轻啊。我像她们那么大的时候,还在冷宫里认字呢。”
“今时不同往日,从前是宫里乱,如今是边疆乱。”奚砚若有所思,“十二岁了,也快要属意皇后人选了,难怪柏澜玉摆宴。不过……”
他促狭地刮了刮谢墨的侧脸:“花朵儿一样的姑娘们不好看么?”
“不知道好不好看,我都没看。”谢墨伸出手去勾奚砚碰在他的食指,“我可是有家室的,要洁身自好,管好自己的眼睛,不能乱瞟的。”
奚砚随他笑:“这么乖?”
“我可乖了,一直可乖了。”谢墨捉他的手,去吻他手心,“看在我这么乖的份上,奚大人有没有什么奖励?”
奚砚被他吻得手心发热:“你想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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