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酒劲儿真的太大了……也或许是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他敲了敲太阳穴,一边解开衣裳一边往榻上走,最后在榻前扔掉最后一件,换上新的中衣,摸黑就躺了下去。
然后他就砸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
那一刻,奚大人这辈子所有的警惕心迅速提起,整个人几乎是弹起来的,从脚踏上下来还险些崴了脚,叮叮咣咣不知道撞倒了什么,最后扶着桌子才稳住了身形。
外面的承端立刻提灯跑进来:“大人!!”
不知道从哪儿蹿出来的成蹊也提着灯:“王爷!!”
然后两个人对上了视线,异口同声:“你怎么在这儿?!”
他俩已经把奚砚想问的话问完了。
两盏灯虽不甚光亮,但也能看清床上是个什么架势,谢墨解了发冠,墨发柔顺地披下来,撒在他未敞的领口,隐隐约约还能看清他的肌肉走向,他一手撑着床,一手浅浅地摸着方才被奚砚砸到的胸口,饶有趣味地盯着他们看。
奚砚目光不由自主停在他微敞的衣襟上,然后猛然回神,挪开了视线。
谢墨声音带笑:“出去。”
成蹊立刻拉着要和他对骂三百回合的承端出去了。
顺带着还把门关上了。
奚砚不自在道:“你怎么在这儿?”
“我说了啊,今晚是除夕,我不想独守空闺,就来找你了。”谢墨的语气里还带着些委屈,“奚大人,你是不是故意的啊,非要往我身上砸,要么占便宜要么砸死,反正都不是你亏。”
奚砚冷笑:“我若是砸死你,我也得半残。再者而言,都是男人,我还能占得了你的便宜?”
“哦,占不了,那你怎么不看我。”
“你——”
奚砚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耳根在发烫,最后从牙根里磨出来四个字:“……非礼勿视。”
“没事的,符合礼节的,我们成亲了。”谢墨拖沓着下了榻,一点一点凑近了奚砚,“还是说,奚大人这么懂礼节,又准备怪我新婚当夜礼节未尽啊。”
犯病。奚砚想推开他,被一手攥住了手腕。
然后由不得他挣扎,谢墨就这么散乱着衣裳,硬是把人按进了自己的怀里。
奚砚滚烫的耳朵贴上了他胸膛的皮肉,瞬间炸出了一串酥麻,让奚砚动都不敢动。
谢墨说话时,声音和胸膛共振。
“你今天又想起谢栩了是不是?”他紧紧搂着奚砚,“我看你今天的反应,他当年对你是不是也很不好?”
奚砚纵然有些被他的举动吓到了,但脑子还是很灵敏,非常容易地捕捉到了那个“也”字:“……什么意思?”
“他有没有给你吃过什么东西?药、或者别的之类的。”谢墨顿了顿,“我跟晏时悟走得近,他说他当年给谢栩做暗卫的时候,人人都要吃,以表忠心,这样谢栩用着也才放心。”
原来是这个。
奚砚不敢动,尽量控制着自己说话的气流:“没有,先帝当年没有给我吃过什么东西。”
谢墨继续道:“只是?”
“什么只是?”
“没有只是吗?”奚砚看不见谢墨的眼神,自然也察觉不到,在那平静语气下,那双蓝眼睛里翻涌沸腾着浓浓的恨意,“我以为你方才跟皇姐说,你觉得可能是真的,是因为在过去的那些事情中,你也觉得谢栩不是个省油的灯。”
奚砚没忍住,真的笑出声了。
谢墨一怔:“你笑什么?”
“谢墨,如果按照这个标准来评判,上京城里,没有省油的灯。”奚砚离他远些,“可以放开我了吗?”
谢墨微微垂眼,盯着他墨色的眼睛,那双眼睛曾经被他说过,如作画大家笔下墨色的汪洋,风吹过时波光粼粼,又如同被点燃的烟火,耀眼夺目,漂亮极了。
谢墨看着他挣扎的动作,忽然勾起了笑:“谢栩能放心你嘴上的忠诚?你精得跟个狐狸似的。”
奚砚的动作一滞。
平素谢墨从不提谢栩,今夜谢明妤开了个好头,撕开了个口子,让谢墨迫不及待地问清楚。
估计是逃不掉了。
奚砚叹了口气:“奚氏。”
谢墨眉头一皱:“什么?”
“当年大皇子战死沙场,前朝、后宫,都经历了一波动荡,姑姑也因此被建衡帝废入冷宫囚禁,这事儿你应该知道吧。”
谢墨当时虽身在冷宫 ,但……
“你当年同我讲过。”
奚砚眨了眨眼:“当时,奚氏满门迁往南疆流放,独我一人被留在了上京城,建衡帝安排我给谢栩做侍读,他同我讲,只要我好好地辅佐他、帮助他、永远站在他身后,有朝一日,他会帮我将奚氏从南疆救回来。”
“南疆偏远,父亲一到那里就生了病,祖母更是没等到回来的那天,我当时无人可以依仗,再加上,我知道,建衡帝把我赐给谢栩,就是暗示立储,我唯有依靠谢栩,才有给奚氏翻案的机会。”
“他不用不信我,更用不着给我下药下蛊,只要手里有着我的把柄和在意,他高枕无忧,从来都不怕我会有二心。”
奚砚说完,无悲无喜地抬头看着谢墨:“就是这样。”
谢墨被他眼里的情绪噎得说不出话。
他们年少时,他就知道奚砚不喜欢被束缚,可无论是被安排给大皇子还是谢栩,对于奚砚而言都没有分别,没人问他愿不愿意、想不想,只因他是奚氏子孙、是才满京城的奚氏儿郎,于是就被当成了一个物件、一个赏赐、一个筹码。
后来,这砝码又加上了奚氏满门的性命安危、以及关乎未来史书工笔上奚氏一族的褒奖或诋毁。
都压在他肩上,都在他肩上。
谢墨轻轻松开了手,奚砚退了几步,绕开了他,合衣准备睡了。
“奚砚。”谢墨慢慢走到床前蹲下来,奚砚平躺在床上,没有应他,“其实,如果未来小皇帝亲政了,你是想走的吧。”
奚家已经没人了,他身上的枷锁就只剩下最后一层对谢栩临终托孤的承诺,等到他将毕生所学交给谢煜之后……他是打算离开上京城的吧?
奚砚淡淡道:“或许吧,也可能走不了。”
“我放你走。”谢墨深深地看着他,“我和谢煜之间,终会有一场权利的捭阖与掠夺。就当是作为你当年曾毫不嫌弃地来冷宫照顾我的报答,无论当年你为了什么,但你终究教给了我很多。我答应你,我会在那一天到来之前,送你离开。”
黑暗中,奚砚猛地睁眼。
什么叫“无论当年你为了什么”。
他想反问回去,可一阵尖锐的头痛袭来,硬生生地将他拖进了沉睡的梦里。
谢墨没等到回复,支起身子看了看,发现他真的睡着了。
估计是太累了。
谢墨小心翼翼地爬进床的里侧,和他并肩躺好。
睡着了的奚砚眉头微微蹙着,看起来有些疲惫,但睡姿依旧很规整,谢墨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戳了戳他的胳膊。
没有反应,看来真的睡得很熟。
他更用力地戳了戳,依旧没有动静。
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谢墨胳膊一伸,连人带被一同抱进了自己的怀里。
他贪婪地闻着奚砚身上散发的香气,奚砚不喜欢用香,可从小,每次奚砚来看他时,他都会闻到奚砚身上有股淡淡的香味,他还曾经问过奚砚,奚砚说可能是皂角的味道。
但皂角的味道他闻过,没有这么清冽,没有这么寒凉,像是一捧落在梅上的冰雪,融化后拂过花蕊,沾染了浅淡的梅花香气,又滴落在人的鼻尖,那样的香气。
很好闻。
谢墨轻轻摸了摸奚砚的后脑,他只敢在这个时候摸摸奚砚的发,哪怕他肖想了很多年。
“奚砚……玄月……我有时候真的挺恨你也挺恨我自己的。”他喃喃道,“恨我自己,明明应该远离你个没良心的,却偏偏又丢不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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