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奚砚喉头一滚,疲惫地闭上眼。
殷杏潭张张口,刚想说什么,就被晏时悟抢了先。
“奚……奚大人,你还是好好睡一觉吧,这些事,自有旁人考虑,你别担心了。”
承端敏锐地转过头:“晏将军,你嗓子怎么了?”
晏时悟一怔,下意识闭上了嘴。
“有点儿哑,都有点儿不像你的声音了。”成蹊也附和道,“回来路上冻着了?”
殷杏潭又狠狠踩了晏时悟一脚,借着宽大的衣摆挡住了动作。
奚砚对这一切置若罔闻,他睁开眼,声音发哑:“我听他的。”
“什么?”几个人都是一怔。
“我说,我听他的。”奚砚垂着眼,眼睫挡住了他复杂的目光,“我去滨州,即刻就走。”
【作者有话说】
第77章 滨州
殷杏潭当然不可能让他说走就走,医者仁心的殷大夫由衷认为,就现在奚砚这个身体状况,他真的很害怕他会死在半路上。
他按着人,谢煜也不会放心让奚砚走,奚砚就这么被这些人按着在摄政王府养好了病,能下地走动那天,正巧是正月十五。
后厨做了碗小元宵,芝麻馅儿的,是他们自己用芝麻磨出来的,又兑了些冰糖,香醇浓厚,甜而不腻,正适合奚砚吃,他连着灌药,嘴里都发苦,这一碗元宵正好解了他苦麻了的舌根。
他吃得斯文,但很开怀,晏时悟进来时他正把最后一枚嚼在嘴里,高烧让他整个人快速地消瘦了下去,小小的元宵顶在他右腮上,鼓出来一块圆圆的,衬着他呆愣的眼神莫名有些天真。
晏时悟忽然就愣在了门口,没敢往里进。
奚砚把元宵咽下肚,收拾了碗:“晏将军还没回北戎吗?”
晏时悟一愣:“啊?”
前几日病着没听出来,清醒了之后奚砚耳力惊人,晏时悟不过就发出了一声,当即被奚砚捕捉到了不对。
“晏将军嗓子怎么了?哑了?”奚砚指了指自己的喉咙,“而且几日不见,怎么感觉你长高了些?”
声音变幻又长高了的“晏将军”:“……”
晏时悟快步替他拿起了碗和勺子:“长途跋涉累的,戍守边关多日练的,还好还好,奚大人好眼力。”
奚砚回想了一下,明明他在灵堂前看见这人嗓子也好好的、个头好像也没这么大的变化,但触碰到那段记忆,就像是被蜜蜂迅速蛰了一下手指,一阵酸酸麻麻的痛泛上来,他也就没什么细想的打算了。
“谢墨……”
晏时悟差点儿被门槛绊倒。
奚砚没看他:“谢墨他最后……是什么样子的?”
晏时悟稳住身形,转过头来怀疑地盯着他看。
奚砚双手拢着放在桌上,眼睛里盯着虚空一处:“他痛苦吗?头痛了吗?可说了什么、喊了什么没有?”
晏时悟静了片刻,才道:“没有。摄政王他走得很安祥,没叫什么人的名字,也没怎么痛苦。”
奚砚“哦”了一声:“谢谢你,晏将军。”
“这有什么好谢的,实话实说而已,我……”
“谢谢你这个时候还愿意安慰我。”奚砚很轻很轻地勾了勾唇角,“怎么会不痛苦呢?朔望月发病而死,整整一天都没有解药,他看到了什么,我都不敢想。”
或许是他跟着谢栩走远,是谢墨那只伸出去却永远得不到回应的手,是他无数个场景下错乱交织的背影。
晏时悟顿时发现自己说错话了,想说些什么找补回来又闭上了嘴,手里抓着勺子搅了搅剩下的元宵汤,最后还是落荒而逃。
“厨房在出门左拐第三个房间右手边。”
奚砚抬头,发现那人早就跑没影了。
“晏时悟”仓促抱着碗穿过垂月门,本来做了无数个准备,可见到奚砚的那一刻分崩瓦解,他看不得他伤心的眼神,更看不到他死灰一样的目光。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奚砚挺过了这场来势汹汹的高烧,但他坐在那里,却平白无故地给人一种他时日无多、行将就木的错觉。
他把碗和勺子丢进水池,迸溅起的水花带回了一丝清醒,他刚想出去,门口抄着双臂等了个人。
殷杏潭。
“晏时悟”愣了下,才道:“你不去给奚砚把脉,杵在厨房干什么?”
“晏时悟从来不会叫‘奚砚’,他从来都叫‘奚大人’。”殷杏潭定定地看着他,看着他错开了目光,没好气道,“你要是下不了狠心,就别做这个决定。”
“谢墨。”
“晏时悟”苦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脸皮:“有那么明显吗?”
“有。虽然我给你贴了‘晏时悟’的脸,又给你带上了能遮掩瞳色的膜片,但我再说一遍,我只是大夫,顶多知晓些奇奇怪怪的治病之术,但我医不了心病。”
殷杏潭上前:“若奚砚不是病重,若成蹊和承端两个小的不是尚处于伤心之中,你猜猜你那天会不会露馅儿?都不用奚砚看,那两个小的就能看得一清二楚。”
谢墨往后一靠,认命一般地道:“我控制不住。”
我一看他那个伤心的样子,我恨不得告诉他所有,让他不要再伤心不要再难过,别再哭,奚砚这辈子眼泪不多,大半都洒给我了。
但谢墨又是真的希望他能够离开,远远儿的,再也别和这些人有任何的牵扯,有任何的瓜葛,这样才能保住他余生的平安喜乐。
那句“不必记得我”,是他声声泣血,也是他字字真心。
殷杏潭蹙眉看他:“那你为什么要回来?你控制不住,就知道有那么个万一会生变数,届时一切都毁了。”
谢墨低声道:“……因为我控制不住。”
殷杏潭彻底没话了。
他知道距离谢墨真正的计划还有那么一段时日,在最后那天来临前,谁都不知道谁会赢,于是趁着这最后的空隙,谢墨还想来看看奚砚,还想亲自送他到滨州,看他安置好一切。
殷杏潭为难地按了按睛明穴,这俩人他一个都管不了,索性一个都不管了:“你自己掌握些分寸吧。”
谢墨手上沾了些灶台的灰,他顺手在水池里洗了洗,扰了一池清净,就好似他现在的心情,波动粼粼,但最终又归于平寂。
奚砚一行在正月廿二正式出发前往滨州。
摄政王府里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丞相府也回了一趟,拿了些东西,奚砚带着承端给又给奚家列祖列宗上了柱香。
他之前和谢墨成亲的时候就上过香,当时一个人在祠堂里待了好久,承端不知道他到底都跟他们说了些什么,今次也是,廿一那天奚砚又把自己关了进去,承端在外等着,听不见里面的一点声音。
奚砚净了手,将三柱清香栽进香炉里,然后他跪到蒲团上,虔诚地对着牌位三叩九拜。
他直起上身,三柱清香模糊了牌位上的文字,他双手合十抵在唇前,默默地念。
他絮絮说了很多,良久后睁开眼睛,大病初愈的身体还有些虚弱,闷闷地咳了两声。
“奚氏先祖在上,孙儿奚砚受先祖荫蔽,行走至今二十四载,此去一别,绝非诀别,待奚砚归来之日,必定再度叩拜请罪,愿先祖饶恕奚砚今日张狂不羁、枉顾人伦之念,若得先祖庇佑一丝,拜谢、拜谢。”
他最后那句话实在太诡异,若是先祖还魂,也定要揪住这后生的袖子问清楚,什么叫“张狂不羁、枉顾人伦”之念。
可奚砚已经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廿二晴日,奚砚上了马车,与他生活了二十四载的上京城正式告别。
奚砚撩开帘子,本来想再看一眼摄政王府,却被一个人挡了视线。
他一蹙眉:“晏将军还没走?”
“晏时悟”勒着缰绳在马车窗口站定,闻言冲他笑了笑:“奉命送奚大人前去滨州,待一切安定再回边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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