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静秋淡笑,道:“给霖霖治伤是我和夫君的心意,他是我侄儿,是我没有看顾好他,让他遭了这么大的罪,这银子给你,也是夫君的意思。”
前两天他已经把这事写信给了宁景,后者也让他把这些银子给汪慧淑母子,毕竟这银子里的大头是卖了柳二哥的房子得来,就算柳二哥给他们母子的赡养费。
这点银子他宁景不缺,但对汪慧淑母子意义不同,柳玉霖年纪还小,以后要用银子的地方很多。
汪慧淑也是明白这点,怔愣了许久,捧着银子深深给柳静秋蹲下身,声音哽咽道:“静秋,你与宁秀才的大恩,我母子万死也难报答啊!”
柳静秋扶起她,道:“二嫂,别这样说,你也帮过我很多。”要不是二嫂把那个瘸腿鳏夫赶跑,他如今还不知会落得什么下场,他才应该感谢汪慧淑。
日子天天过去,眼看快月底,离宁波回来没有几天了,村里突然传出消息,柳大哥的酱肉铺子卖了!
这事,还是村里有个人去镇上闲逛,正好想吃酱肉,就去柳记铺子买,希望能看在同村的面子上便宜一些,结果没想到一去,发现找不到地方,向旁边人家打听了才知道,柳记酱肉铺子在前两天卖了!
岑溪镇上,柳和宜坐在一辆马车内,亲眼看着柳记酱肉铺的招牌被摘下来,挂上了何氏熟食铺的匾额。
而他手里,正拿着柳记铺子的地契。
在经过一个多月的拉扯后,柳大哥终究被马管事哄骗拿出了二百六十两“开商铺”的银子。
等柳大哥发觉不对后,他立马找上了城中马府,却直接被人轰了出来,然后就得知了马管事早就被赶出马家的真相。
且不提柳大哥如何气急败坏,抓狂绝望,他后悔什么都晚了。
于是一气之下,柳大哥把马管事以及马家都告上了衙门,以马管事顶着马家的名头骗他银子为由,要马家还他银子。
这事自然无功而返,马家本就不知道这事,银子是被逐出去的马管事骗的,怎么也赖不到他马家头上。
而且马家身为城中富商世家,也不是好欺负的,和柳大哥理论无果后,直接买通县令,把柳大哥打了一顿赶出去了。
柳大哥挨了打回家,这种事也不敢声张,默默忍受着,然后又遇上村长等人逼他要银子,他真是有苦难言,他根本就没有银子了。
那二百六十两里有他所有流动资金不说,还借了别人三十两,那马管事也是手段了得,把柳大哥骗得团团转,开店资金从开始的二百两一步步提高,还说有别人在和柳大哥竞争,给了柳大哥一种紧迫感。
此外,马管事提了价格,也改了铺子位置,还带柳大哥亲自去看过,指着一处繁华地段的铺子对柳大哥说,加价钱是因为铺子位置更好,占地更大。
马管事还带柳大哥进铺子观看,有人全程陪同,和马管事一唱一和,把柳大哥说的目眩神迷,又给他画大饼,以后生意会如何的好。
这直接让柳大哥把持不住了,这些日子被隔壁那家不讲武德的铺子逼迫,他的生意已经入不敷出,早就想搬走了。
当即,柳大哥和朋友借了银子,凑齐了二百六十两,给了马管事,还拿到了一份“地契”。
直到柳大哥准备去接手那家铺子,准备装修开业,被真正的铺子主人赶走,柳大哥才知道自己遇到了骗子,地契也是假的,他的银子没了,城里铺子也没了。
然而这一切,说什么都迟了!
没几天,在各方逼迫下,加上酱肉铺子的生意彻底没有指望,柳大哥转让了铺子。
现在,这铺子到了柳和宜手里了。
第138章 和盘托出
柳和宜闭上眼睛, 长舒一口气,这口气郁结于心,已经两世。
前世, 他从出生就不被待见,别人还在长辈怀里撒娇的年纪,他就在地里干活,他母亲懦弱,总觉得对不起柳家人, 认为自己的到来害得柳家兄弟父死母亡,所以一直伏小做低, 不争不抢, 甘愿做牛做马,也迫他如此。
柳家兄弟从来把他当牲畜对待,高兴了赏口饭吃, 不高兴了就拳打脚踢, 从来不顾及他是他们同父异母的弟弟。
在柳家,只有柳静秋曾给他温暖, 可是他们之间隔着的东西随着长大越来越多,直至陌路。
柳静秋至死都记得,上辈子他被宁家母子按在地上打时, 柳二哥路过, 笑话“宁景”小胳膊小腿打人得使出吃奶的劲, 不像他几巴掌就能把婆娘扇的吐血,激得“宁景”直接抓起他的头发往石头尖角上撞。
他还记得, 灾年初期, 他们家揭不开锅时, 他上柳家乞讨食物, 柳大哥他们任他跪在桌前,一家人淡然吃着饭,当着他面将剩饭倒给狗,也不曾给他。
柳和宜记得那种饥饿的感觉,他恨不得去和狗抢食,但骨子里一口气让他将口腔咬的满口是血也没有去犯这个屈辱。
也是那之后,柳和宜非常不喜欢狗。
因为,他连狗都不如。
柳和宜拿着地契的手松开,地契落在车厢角落里,他的手抬起,掩住眼睛,许久,一行行清泪终于缓缓顺着他的下颌边滴落。
忽然,身后有熟悉温厚的气息贴来,将他揽入怀中,柳和宜本僵着身体,这时内心压抑的情绪终于如决堤般喷涌而出,势不可挡,他软下脊背,将自己埋入那个怀抱中,似乎想永远让自己埋葬在这片温暖如暖阳的地方。
涂格静静抱着他,黑亮的眼中是浓浓心疼和惧怕,这样的柳和宜给他一种随时会消失的感觉,像是做完想做的事,就要就此离去,此生不再相见。
不知过了多久,等柳和宜再回神,他已经和涂格躺在舒适的被窝里,后者睡在外侧,侧身面对着他,枕着一只手,正在闭目养神。
涂格的身量极高,体格结实,横在这里如一道山峦,似要把里面的人关着,不然出去,也挡住外面的危险,不然他保护之下的人收到任何伤害。
柳和宜每次躺在这样的环境,都非常有安全感,那些噩梦都离他远去,仿佛他没有上辈子,只有今生。
房间里光线黯然,视线并不清楚,但柳和宜看了涂格的眉眼很久,像要把他刻在灵魂里,永生永世不会忘记。
一直到,涂格缓缓睁开眼,与他对视。
迂久,柳和宜开口道:“你要问什么,就问吧,我全部都说。”
他的声音坦然轻柔,如一只摊开自己肚皮的小狗,把全部都交给眼前的人。
柳和宜不喜欢狗,但他的性格却像一只可爱的小狗,只要别人对他好一点,他就恨不能摇首摆尾把所有都给别人。
但奈何,这世道没有温柔对他。
涂格默了默,道:“说你想说的。”
柳和宜轻轻笑了笑,道:“我是活了两辈子的人。”
他直白的开口,然后絮絮叨叨,缓慢的将他的上辈子,讲给了涂格听,不仅包括他自己,还有上辈子的“宁景”,和他一起被卖的宁何氏,夭折的柳玉霖,疯掉的汪慧淑……许多许多人,以及上辈子的涂格,和乐娘子。
不知过多久,他声音低落至不可闻,闭上眼睛,呼吸平缓,仿佛睡过去了。
“这就是你被宁景胁迫的原因么?”突然,涂格淡淡的声音响起,明明声音不大,落在柳和宜耳里却如平地惊雷。
他的身体颤了一下,许久,他没有睁眼,开口道:“不是。”
开始的时候,他确实怕过,怕被涂格知道如此不堪恶毒的自己,可是后来,他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他反而不怕了,那时他担心的就是涂格的身份会暴露出来,给涂格引来杀身之祸。
虽然后来,他接触这个宁景后发现,后者不会是那种泄露秘密的人,除了几次威胁他。
涂格不置可否,又道:“所以,这个宁景,并非前世的宁景,他是一缕幽魂,借尸还魂了?”
柳和宜回道:“是,他是如此说的。”
涂格不再说话。
等了许久,没有等来想象中的各种狂风暴雨,或是冷眼厌恶,柳和宜偷偷睁开眼睛看去,目光带着一丝希冀与害怕——
他害怕涂格其实早就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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