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说着话,又进来一个人,那人听到狱卒口中的话,眼眸一转,饶有兴趣。
狱卒看到又来了人,例行公事问道:“来者何人,找谁的?”
那人道:“我找柳安易。”
一听又是这个名,狱卒不由暗暗肺腑。
那人也十分上道,拿了一个钱袋子递上来,狱卒从善如流接过,颠了一颠,脸上顿时露出满意之色,道:“进去吧,兄弟,你带他去。”
那人却不着急,道:“不知二位刚刚在说什么,可否说给我听听。”
这事无不可,两个狱卒你一言我一语,把刚刚的事情抖了个干净。
那人听后,眼中掠过一丝惊异,还有不解,皱着眉头想了想,随即略有些自嘲的笑了一声。
跟着狱卒进了牢中,那人站在柳大哥的牢房外,雪灰色的衣摆轻动,落入垂头坐在竹席上的柳大哥眼中。
柳大哥抬头看去,顿时眸子一缩,失声道:“柳和宜?你还敢过来见我。”
柳和宜笑的肆意,一点也不掩饰眼底的恶意,他靠近一点,弯下腰,道:“我听说你想让宁景救你?”
“哎呀,那你怕是不知道,你能落得这个下场,可是宁景一手促成的啊,你觉得,他会救你?”
柳大哥整个人都僵住,一脸不可置信。
……
宁景三人回了酒楼,宁景看出柳静秋爷孙二人似有话要说,便识趣的离开,把空间留给二人。
柳静秋看着自出了地牢后就泄了一身气的柳老太,一颗心提在高处,目光担忧,小心翼翼扶着她,坐到了塌上。
柳老太现在完全没有了在地牢里训斥柳大哥的神气,像是把身体里最后支撑的力量用尽了,整个人显得更加老态龙钟,仿佛下一刻就会闭上眼睛,与世长辞。
“奶奶……”
柳老太费力的睁开眼睛,看向柳静秋,浑浊的眸子里含着悔恨,愧疚,以及心疼,可谓五味杂陈。
她枯瘦如柴的手拉过柳静秋的手,合在手心,缓缓开口道:“静秋啊,我对不起你爹娘啊——”
柳老太声音颤抖,“你们娘去的早,爹也是个靠不住的,就我一个老婆子把你们拉扯大,我总是害怕把你们教差了,对不起你们娘,又怕哪里对你们不好,让你们受了委屈。”
她颤颤巍巍的手抹去脸上的眼泪,这浊泪却像止不住似的,现在这样悲伤的她,哪有刚刚地牢里的决绝的模样。
卸了那一层坚强,现在只剩下悲伤,颓然。
“你大哥会变成这样的人,是我没教好,是我害的。”
“我真后悔啊,要是当初我能坚持不让柳和宜他们母子进门,你娘也就不会被伤了心,一心去和离,她是那么好的一个女人,她要是活着,有她教你们,你们三兄弟肯定不会如现在这样,我真后悔啊……”
柳静秋沉默的听着,心里也是酸楚,他不知道当年那些事的具体情况,柳老太平时也是绝口不提,他零零碎碎听到的也是从邻居那里。
他回握住柳老太的手,道:“奶奶,您也是舍不得大哥的,为何刚刚不好好和他说说话呢?”
这也是柳静秋不解的一点,平时柳老太虽然会在他们犯错时严厉指责,但是柳大哥这次是犯了死罪,明日就要被拉去砍头,人之将死,还有什么好怨的,还不如好好说些体己话,偏偏柳老太不仅没有如此,还疾言厉色把柳大哥训斥了一顿,俨然一副失望至极,要和柳大哥划清界限的模样。
说实话,如此做是大义凛然,任谁听了看了都要称赞她一句明事理,可是,也难免会让人觉得太绝情,若是传出去,怕会惹人诟病。
柳老太摇头,苦笑了一声,道:“静秋,你大哥他没救了,现在奶奶只能想办法保全你。”她说着,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抹狠绝,像下定了什么决心。
柳静秋一愣,有些未反应过来。
而柳老太则为他解了疑惑,她拉柳静秋一起坐下,叹息了一声,道:“好孩子,奶奶一直知道你的心愿,你从来不想如我们这些妇人夫郎一般,浑浑噩噩的过完一辈子,你心大,不想嫁人,想去为咱们女子哥儿做大事,可是那太难了,也太危险了,奶奶也有私心,只想看到你平平安安过一生,所以一直劝你听你大哥二哥的话,找个好人家嫁了,成婚生子,平平淡淡过完此生。”
她抬手摸了摸柳静秋的脸,粗粝的手掌满是老茧,磨的柳静秋的脸都有些疼。
“现在,奶奶只想让你开心,让你去做你想做的事,夫子不是那么好当的,没人会把孩子交到一个杀人犯的弟弟手里,奶奶得帮你和你大哥划清界限,他已经完了,不能再让他拖累了你。”
柳静秋定定看着柳老太,她脸上的悲伤那么浓重,压的人喘不过气,然而这悲伤不能显露在人前,她甚至要表现得绝情,狠心断了和亲外孙的联系,以此保全另一个心爱的孩子。
他张了张口,可喉间梗塞,一句话也说不出。
柳老太扯着嘴角,慈爱的拂了拂柳静秋的头,道:“你不用觉得对奶奶愧疚,奶奶这么大岁数了,什么也不在乎了,只想最后还能为你做点什么。”
“奶奶现在很放心你,宁秀才是个好人,你能嫁给他,是缘分,也是福分,有他在你身边,你以后好日子多着呢。”
柳老太碎碎念着,很多事她其实心里都清楚,但是手心手背都是肉,而她也承认,她确实是更偏心柳家两个兄弟,次次让柳静秋受委屈,当初柳家兄弟像商品一样将柳静秋许人如此,柳静秋出了事被柳家兄弟匆匆抛去宁家也如此。
她总是更偏心柳家兄弟的利益,而忽视柳静秋的意愿。
如今柳家分崩离析,柳大哥柳二哥都烂到根里,没救了,她只想保全下柳静秋,让他干干净净,和这一摊烂泥一样的柳家没有关系。
所以,她才会故意当众训斥柳大哥,并且扬言要和柳大哥断绝关系,不认他是柳家人。
而这件事只能由她一人来说,一人来做,她是祖母,做此事也名正言顺,别人也指责不了她什么,最多骂她一句狠心绝情。
但若柳静秋为了保全名声而主动和柳大哥划清界限,那定是会被一些所谓的圣贤人骂他为独善其身,不认血脉至亲。
如果日后柳静秋想去办学堂,这件事定是会被人拿出来说三道四,对他极为不利。
这是柳老太不想见到的,既然如此,就由她来做这件事。
这应该,也是她能为柳静秋做的最后的一件事了。
柳老太想起往事,感叹一声,道:“静秋,你知道当初我为何苛待柳和宜母子么?”
柳静秋想了想,摇摇头。
这也是他不能理解的,在他的记忆里,柳和宜性子不坏,活泼主意多,明明是很讨喜的孩子,可是柳老太每次见他都是横挑鼻子竖挑眼,怎么也看不顺眼的样子。
而柳和宜的娘,性格也是柔软善良,从来任劳任怨,在他们家做牛做马,可就算如此,柳老太还是时常挑她毛病,俨然一个不好相处的恶婆婆。
这么多年来,邻里邻居都把这些看在眼里,也道柳老太刻薄偏心,柳老太也不以为意,只是怎么突然就和他说起这个。
柳老太意味不明的轻笑一下,疲惫的合起眼睛,只露出一丝缝儿看着柳静秋,她道:“我是怕对她太好,她飘了,觉得自己是这个家的主人了,欺负你们。”
“我知道她是个好性子的人,但是人性是最不能信任的,她现在好,不代表以后还这么好,若让她觉得她能做你们的主,谁知道她会不会刻薄你们,偏袒自己的孩子呢?”
她是个自私的人,只想要柳静秋三个好好的,而且平心而论,她确实也怨柳和宜母子的到来,害得柳静秋三个没了娘。
柳静秋的娘是她千挑万选给自己儿子选的媳妇,婆媳关系和睦,她简直将人当女儿对待。
她知道柳静秋娘的身死不能全怪柳和宜母子,更多的是怪她那个不争气,没担当的儿子,可是她还是忍不住迁怒。
柳老太觉得,她这一辈子实在失败,教出来的儿子不是个好的,两个孙子也没有教养好,说是偏宠柳静秋,实际上也让人受了许多委屈,对柳和宜母子也是各种不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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