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请君静听。”
宁景微微笑了一下,拨弄了几下琴弦,眼眸沉静下来, 指尖轻挑琴弦, 琴音流出, 淌入人耳间,同时萧声伴随而起。
“皑如山上雪, 皎若云间月, 闻君有两意, 故来相决绝……”
一曲毕, 台下寂静许久,才恍若回神,各种低声交头接耳讨论起来。
“好词!”
“这词似乎是女子哥儿所作?”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竟是如此痴情之人,可惜似乎其夫君变心了。”
“男人不都如此么,见异思迁,朝三暮四,喜新厌旧,三心二意!”
柳静秋听着旁边一位衣着华贵的夫人不带重字的咒骂着变心的男人,显然是深受其害,心中积怨颇深。
他看向台上的宁景,直觉他夫君把这首曲子选入其中,绝不是来引起女子哥儿哀怨之念的,定是有其他目的。
宁景等着台下讨论了一会儿,不时拨动两下琴弦,直到下面逐渐安静,他才启声,道:“此首曲子背后,却有一则佳话,说与诸君一闻。”
“华夏西汉时期,有一书生,名为司马相如,蜀郡成都人……”
宁景娓娓将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故事道来,故事大体情节未动,只把两人私奔改成了卓文君毅然放弃富贵荣华,跟随司马相如过清贫日子,毕竟在姜朝私奔是禁词,宁景讲这个故事重点也不是私奔,所以改动一下,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待他讲完故事,下面的人已经讨论过一轮了,这个故事颇有些一波三折,能让人们争论的点太多。
一则,卓文君二婚之女,配才子司马相如;
二则,卓文君放弃富裕生活追随情郎,甘心过清贫日子;
三则,司马相如变心;
四则,卓文君挽留,司马相如悔改。
大致关于这四点,台下听客争议颇大,还有人直接吵的不可开交,宁景一眼看去,却是柳静秋身边一位华服夫人和邻桌男子在争吵。
“所以,这个话本子就是告知我们女子哥儿,要抛弃所有跟着个穷鬼跑,过足了苦日子,好不容易要熬出头,被男人抛弃了,又要靠痴心去挽回这个男人?”夫人嗤笑道,艳丽的脸上满是冷嘲讥讽,还有难掩的怒色。
邻桌男子不甘示弱回道:“司马相如可是通晓音律的大才子,尚且没有嫌弃卓文君二嫁之身,卓文君还有何不满足的?她算知道好的,以痴心留下自己夫婿,这位夫人怕不是早已成了弃妇,才怨气如此大吧!”
夫人似被戳到痛处,脸色难看,她冷哼一声,目光转去台上,直视宁景,高声道:“景先生,您讲这个故事,莫非是告知我等女子哥儿,若夫君心思异迁,唯有作楚楚可怜之态,以痴心去挽留那变了心的男人,方才称得上贤德二字?”
这个问题不可谓不尖锐,若宁景一个回答不好,今日之事传出去,他名声就要毁去大半,因为他半数以上的听客是女子哥儿,而这个问题就是正正扎在女子哥儿心头的一根刺。
虽姜朝允许男人纳妾,妻子不得阻拦,但平心而论,哪位女子哥儿看到曾经和自己海誓山盟的夫君纳妾,能真的大度不妒,坦然接受,便是没有那么深情谊的夫妻,看着丈夫纳妾,心里也总会有些不快的。
但,为之奈何。
所有人看着宁景,等他作答。
宁景眼眸沉静深邃,认真看着那位夫人,道:“暂不提卓文君,这位夫人对司马相如最后悔改这一行为,有何评议呢?”
夫人眼中不屑闪过,张口就想激烈批判,但目光触及到宁景那双眼眸,却不由静了一下,汹涌激荡的心绪莫名得到抚慰。
她知自己今日被戳到痛楚,行为举止多么似个蛮不讲理的泼妇,可谓丢尽脸面,难看至极,但宁景看她的目光里,却是认真与尊重,没有丝毫对她行为的不耐烦,亦或鄙夷。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沸腾的怒意,哼了一声,不情不愿的道:“知错悔改,勉强算个男人。”
顿了顿,她又含枪带棒讥讽道:“总比某些做了此事不知悔改,还不承认自己绝情,把错处怪与女人哥儿身上的狗男人好!”
这话瞬间把在场一些男人刺激到,纷纷对她怒目而视,但夫人丝毫不以为意,反而是出了一口痛快气。
宁景轻轻一笑,道:“是极,司马相如最后能回心转意,与卓文君再度琴瑟和鸣,白头到老,是因为他本人尚有良知,所以他才能被一首《白头吟》唤醒悔改,反之,他不是这样的人,他就不是司马相如,也不会有这个故事。”
夫人闻之一愣,在场其他人也是若有所思。
司马相如回心转意,其一是感于卓文君深情,其二,难道不是因为司马相如此人能知悔改么?
若换了陈世美,怕就没有这个《白头吟》浪子回头的故事,而是一则杀妻的事故。
自然,这只是粗略一比较,不能较真,若仔细类比起来,司马相如和陈世美面临的诱惑不同,抉择也不同,一人主要是变心,另一人更是为了富贵,不能相提并论。
场中的人不是傻子,自然听出宁景话里之意,不少因故事郁结于心的夫人夫郎忽然感觉拨开云雾,连思想都轻快了些许。
是啊,不是他们的深情挽回不了丈夫,而是丈夫根本就没有回转之心,他们何必于此磋磨了自己。
刚刚和夫人争辩的男子嘴唇动了动,似有话欲言,到最后还是没有出声,臭着脸转身,挪着凳子离那夫人远一些。
还有人嘀咕道:“景先生说的什么话,什么叫尚有良知,莫非不回头就是没有良知了不成?”
嘀咕之人旁边另一位潇洒打扮的年轻男子笑道:“不然呢,司马相如抛弃卓文君就是没有良知,既许山盟海誓诱佳人放弃荣华富贵追随而去,就要回之以一生深情,不然便是满腹才华,也枉为君子。”
夫人神色平静下来,看向宁景的眼神里带上感激,她一直局限的就是丈夫变心,却被人嘲笑是她不够贤德痴情,才挽回不了丈夫,如今宁景这个故事和一席话,却是彻底开导了她。
她刚想坐下,却是福至心灵,又提问了一句,道:“那敢问景先生,若司马相如不曾回头,卓文君当如何做?”
宁景微微一笑,声音轻而坚定的道:“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他不再多言,夫人脸上却是豁然开朗,行了一礼,缓缓坐回位置上。
若宁景还在华夏现代,有人问他这个问题,他绝对会回答:“握不住的骨灰,就扬了吧。”
然而,他在姜朝,话就不能如此说。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却是含糊了过去,各人听之理解也不同,可以理解为与丈夫决断,也可以理解为试试挽留丈夫,毕竟这句话就是出自白头吟,下文就是挽留之意。
如何选择,则看个人了。
至于这位夫人的选择,日后宁景有过耳闻,和离倒是没有和离,只是把家中财产牢牢把持,把入赘变心的丈夫和小妾身无分文赶去了乡下,眼不见心不烦,美美的过起了自己的小日子。
夫人坐下后,场中静了一会儿,其他人也大略知道每首曲子背后应该都准备了一个故事,纷纷仔细打量起曲子的含义。
《山有木兮》,《桃花扇》,《春不晚》……
“景先生,小女子斗胆一点,便点那一首《春不晚》吧。”
“善。”
……
《春不晚》这首曲子,宁景配的却是萧史与弄玉之典故,只是他细微添加了自己的一些设定,变成萧史仙人动私情,与弄玉两情相悦,最后一起修成正果,夫妻二人乘龙乘凤,化神仙眷侣而去。
这个话本子从头到尾都没有太多感情波折,结尾又如斯浪漫,配上曲子,倒是令人颇为神往。
之后,听客们又一连点了四首曲子,到这时他们突然发现,除了第一支《白头吟》情节较为有争议,其他的竟是清一色甜到心里的曲子和话本。
如那《小城谣》,未婚的女子哥儿们真是听了心中甜丝丝的,还起了点点跃动,若是再不小心和旁边俊逸的男子对上视线,那脸就红个彻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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