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粮?这些是粮么?”
“朝廷终于来人了?哈哈,朝廷终于来救我们了!阿娘啊,阿娘,快醒醒,有吃的了!娘啊,你怎的不醒了?”
慕扶光放下帘子,那些个虚弱癫狂的声音却还在往他耳朵里钻。
柳静秋瞥到了慕扶光发颤的尾指,他伸手握住小孩的手,道:“一切都会好的,我们来了,景先生会拿出方法,改换这里一片面貌。”
他看到了宁景这些时日的所作所为,他知道宁景想做什么,而他相信他。
慕扶光抬眸看了柳静秋一眼,他知道这个人是宁景的夫郎,而后者却不知他太子的身份。
慕扶光微微扯出一抹笑意,道:“我信景先生。”
队伍到达了石观县衙,此时后方已经跟了大片的城民。
为首京官看了眼萧条的县衙门口,他们这么大阵仗而来,不说到城门口迎接他们,都到了县衙大门口,当地官员居然还不出来接待,实在是失礼至极。
“去,给本官击门唤人,若不应,直接砸门。”
后方守卫得令,下马走去县衙门口,砰砰砸门,然而好一会儿,里间依旧没有动静。
这时,从后方跌跌撞撞走上一人,是一位年过半百,须发皆白,满脸灰尘的老者,身上的衣服看不出原色,一只脚光着,另一只脚踩了只破鞋。
“大老爷,大老爷,莫敲了,莫敲了,周县令,殁了,殁了啊!”
京官一惊,道:“什么?”
殁了?
后面又来一位年轻人,虽然也是狼狈落魄,但能看出有几分书生气,上前扶住老者,对京官道:“回大人,我石观城周县令已于三日前故去,遗体被家中人接走,县丞主簿都跑了,整个县衙里都已是空了。”
老者颤巍巍补充道:“周大人把粮都分了,里面什么都没有了,周大人也没了,怎么还不见朝廷来管我们,大老爷,您是新来的大老爷么?”
京官嘴唇微颤,说不出话。
这一地,竟是县令都没了,而他们来时的路上,居然无人知会他们一声。
宁景冷眼看着,这里的秩序在初步的崩散之中,朝廷久不来管,父母官亡殁,管理者消失,只剩下一群走不掉的城民,望天望地,能活一天是一天。
这样一片地方,不是全部灭亡,那迟早发生□□,而一处乱则处处乱,也不怪三年后,整个北地二州都陷入叛军和山匪之中。
京官下了马,和当地百姓交谈了两句,大致询问了一下此处情况,但很快他就问不下去了,因为他看到,不知多少双眼睛都盯着那些马车上袋袋垒起的物资。
那一刻,他真的看到了,人的眼睛真的会冒绿光,犹如一群饿狼,再也等不下去分毫,随时会扑上来,将这支队伍撕的支离破碎。
京官相信,要不是他们来此的队伍人多势众,这群饿到了极致的人绝对没有这样好说话,乖巧的等待着。
京官也不敢让他们多等,心里发着颤,面上还是镇定,直接就大手一挥,先安排人开始煮粥,让这些人饱食一顿。
这些事宁景管不着,他只是来监察,不是来指手画脚,虽然他觉得京官给城民煮的粥太稠,用米太多,这次带来的粮支难说能支撑多久,而且除了石观城,焦砂城他们还没有去,也不知境况是不是更严峻,这些粮怕是远远不够,但这个问题可以解决。
现在因北地之事是国师亲下指令,圣上十分重视,只要京官如实上报,圣上便是用私库倒贴也要把粮运过来。
北漠州一共有五个城市,但州陆面积比南燕州要大上许多,地广人稀,很多地方并不适合居住。
在石观城下,还有二镇五个村子,巡视下来需要两天。
京官看过石观城的现状后,忙不迭写奏章上报,然后和宁景商议了一下,他要赶去焦砂城看看情形,至于石观城就要宁景多多看顾。
这位京官虽然初来北地时,表现的有些不知人间疾苦,但行事手段不差,迅速将石观城粗略整顿了一番,安排了各司人手暂且代替衙门管理起城中百姓。
城中之事,其实已经不需要宁景多操心,但是除了城,还有镇以及村,京官之意,就是拜托宁景先去这些地方巡查救助。
这一点,宁景自然无异议,他本来就是要去村中看看,于是,他带了一队人马,带上柳静秋还有慕扶光往镇村而去。
给宁景他们带路的是石观城那位有书卷气的年轻人,其名为齐知初,是一位秀才公。
从与齐秀才的交谈中,宁景得知,在其小时候,石观城还不是如此模样,那时候这里也曾一片绿水青山,夏季虽然雨水不如南边充足,但也不会接连几个月滴水不降。
而且,曾经的北漠州,是有六城存在,后来,不知哪一年起,旱情发起,山川间的河流日渐枯竭,绿地退化,那来自大漠的风沙覆盖而来。
开始的时候,无人在意,直到那些风沙淹没了一个城镇,北漠六城变作五城,才引起朝堂的一些注意。
可也就仅仅一些,也不知是不是山高路远,皇帝的眼睛看不见这里,也无人来管制,只是减轻过一次北地赋税,第二年就又恢复了。
这还是第一次,京城来了官,来管他们。
宁景听了,却是心中难言。
他曾听国师言说过,其不知在多少个时空中逼迫圣上极力扶正革新派,削弱天灾之威,又大行预防之策,不论是永安城地震还是北地旱情之始,都竭力来赈济。
可是,于事无补。
不管国师如何努力,他亲自动手也好,还是借他人之手也好,事情的最终走向都如第一世姜朝经历过的一样。
该死的人一个都不会少,命运不会放过他们,国师的努力最多就是让命中本应该活着的人能少受一点苦,就比如石观城中那些人不用挨饿,可是他救不了那些注定死在这场旱情中的人,便是把米饭塞满那个人的嘴,最终那个人也会“饿死”。
宁景看着面前的干裂如龟甲的土地,满目的黄沙与枯木,仿佛万年不变。
他骨子里升起一阵寒意,越想那些改变和不能改变,他居然产生一个诡异至极的念头。
传闻,某些死亡了太多人的地方,如村、城,其中人死后会形成鬼村、鬼城,内里的亡魂日复一日重复着生前的事情,哪怕有些个特殊的鬼魂有自己的神智,妄图着去打破,去改变,也无能为力,因为它们都是鬼城的一部分。
直到有一天,一个生人闯了进来,带来了改变。
姜朝,何其像一个鬼国。
“夫君?”耳边忽而传来一个声音,将宁景从神思中拉回,他回头一看,就对上柳静秋担忧的眼神。
宁景眨了下眼睛,对他微微一笑,如点星的眸子弯起,给了柳静秋一个安抚的眼神。
罢了,什么鬼城鬼国的,皆是胡思乱想,不过,也挺有意思罢了。
在齐秀才的带领下,他们来到了第一个镇上,这个镇就是两条街交叉,周围散落着房屋。
宁景骑在马上,身后跟着两辆马车,两边护持着十个护卫。
马车的样式简单朴实,里面满满堆满了粮,用粗布盖的严严实实,最上面还盖着杂草,柳静秋和慕扶光也没有娇气,和这些粮食挤在一起,坐在马车角落里。
盖的这么严实,也是有原因的。
据齐秀才所说,自从北漠州第六城没了后,那个城镇中的许多人迁往了他处,他们石观城也有一些迁过来的,而除了这些老老实实迁走的百姓外,还有一些人则是落山为寇,干起了抢劫的买卖。
因着也无人管,加上年年旱情加重,那些山匪人数越发的多,从开始只敢偷偷摸摸的入村里偷东西,现在都敢光明正大进村里还有镇上抢了。
至于城,山匪目前还不敢去,不过,他们石观城没了县令,估计山匪要是知道了,怕是会铤而走险来上一遭。
也是因此,他们才如此小心。
不过,宁景虽然才带了十个人,但是这些人个个身高体壮,身手敏捷,再加上武器精良,倒是不怕那些山匪前来。
只是,能不撞上,还是不要撞上。
队伍停在镇口前,宁景举目往里面望去,眉毛微微皱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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