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以梁带着他身边的小厮,深秋时间天气是凉,但这位敏王世子却一脸肾亏的样儿——脸色惨白、鼻尖红红,像是染了风寒。
他裹着一条绒氅,一路上骂骂咧咧,走到假山附近时,却忽然顿住脚步、问了身后小厮:“你确定是一匹大宛黑马?!”
“确定确定,小的看得真真的。”
“那便得了,你待会儿给这些东西都偷偷挂上去,我就不相信——这样你还出不了丑!”凌以梁说着,哼哼笑了两声往宣武楼的方向去。
剩下云秋慢慢走出来,他皱眉看了看那两人远远离开的背影,心里总有些不好的猜测——
如果他没记错,小和尚那日拴在他门口的,就是一匹通体纯黑的大宛马。
宫里参加宣武楼大比的皇子只有太子和三皇子,凌以梁还不至于要和这两位作对,那么剩下的其他世子中、也没有与他有冲突的人。
唯有今日新进宫的李从舟,算是他能算计的一个对手。
云秋看看左右无人,打着胆子跟上了凌以梁那个小厮。
却发现他径直奔向御苑,径直走向了马厩中最显眼的那匹黑色高头大马,马儿用的普通革鞍,下面垫的鞍鞯只是一块棉布。
只见那小厮鬼鬼祟祟上前,塞了一块布料到马鞍下。
大马被惊动发出阵阵嘶鸣,而看管马匹的几个内监走过来、问那小厮在干什么,小厮却赔笑着说是敏王世子吩咐他过来检查马。
“这不是看着这匹大宛名驹太漂亮,就上手轻轻摸了下,没别的事、没别的——”
几个内监将信将疑,绕着马儿检查一圈也没看出什么。
但云秋却已经察觉到了凌以梁的险恶用心:
朝廷有规定,宰执大臣、亲王以下,皆不得在设花绣鞍鞯。
违者轻则挨板子,重是要被罚俸的。
他紧张地盯着那马厩看了好一会儿,鼻尖上隐约渗出一点汗。
怎么办,要不要去……帮帮小和尚?
第052章
倒不是云秋不想帮李从舟, 实是他身上没钱,且这是在禁中。
也不是没钱,就是他没带够那么多钱。
云秋想着进宫见太后也不需用钱, 就往袖中拢了两锭白银、够他从丽正坊雇车回钱庄。
想进御苑马厩,那得使钱贿赂门口两位内监。
没钱, 括弧没带够钱,这到底算他的错处,不该是小和尚的。
自然了,他也不是自身娇贵非要坐马车、走不得那几步路, 而是——
即便使银子进去了, 他也得找理由接近李从舟的大宛黑马, 然后再给那小厮塞的东西拿出来。
这过程极其惊险:
一则他很少骑马、并不熟悉马儿的脾气秉性, 若他一靠近那马儿闹起来, 内监要起疑;二则那东西大小不知, 拿出来他要藏放到哪儿去。
出入宫禁是要例行检查的, 他进门时就登记了身上的手帕香囊之类,出去多出一样东西, 即便是不值钱的鞯革,也很容易被门口的监门当做贼赃。
偷窃宫廷财物的罪名可不小, 尤其是对他这样的庶民。
他现在已不是宁王世子,若事情闹大了太后兜他不住,岂非给自己找没命?
但这是李从舟成为宁王世子后第一次参与皇室集会, 前世作为小和尚的他都在宣武楼外以一幅画夺魁, 如今恢复身份成真世子,没道理不出彩。
云秋深吸一口气, 咬咬牙从暗处出来,调整情绪、大大方方走向马厩。
其实他入宫次数不多, 如今身上穿着一件蓝地棉服,腰间仅有一只布香囊,头上也无发饰,料那两个看守马厩的内监也认他不得。
果然,他才走到门口,内监就大声喝问,“干什么的?!”
这便是没认出来。
云秋稍稍舒一口气,然后赔笑作揖编了个谎话,“小的是梁王世子身边的小厮,世子吩咐我过来再检查检查他的马。”
梁王是先帝仁宗最小的一个弟弟,是当今圣上的叔叔。
他的封地在梁州,世子今岁年及冠得了陛下许多恩裳,梁王便遣儿子进京谢恩,也留在宫中陪太后说说话。
这些是刚才在太后宫中听来的,云秋便大着胆子说了——毕竟使谎言成真最好的办法,就在假话瞎话里掺上一段大实话。
“梁王世子?”两个内监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啧了一声皱眉,打量起云秋来,“世子身边的小厮,我们怎么记着不长你这样啊?”
云秋忙上前,将早就准备好的两锭银子塞与他们。
“确实不是我,”他挤挤眼,“但两位哥哥应该知道的……谁不想在主子面前多得点脸呢?”
内监们见着银子,脸上戒备的神情就松散了:
王府大院儿内,贴身小厮的月俸总是高些,是人都想往上爬,合情合理。
两人对视一眼后,其中一个拿起银锭来咬了一口确定成色不错后,不耐烦地挥挥手,“得了得了,进去吧——”
云秋忙点头哈腰谢过他们,等一转身进入马厩就加快了脚步。
御苑的马厩分好几个马棚,最里侧东首的两间拴的是御马,是皇帝、太后和宫中各位主子的马匹。
那处的门落着锁,还有两个持枪的士兵守着。
而御马棚南侧,偌大一个厩里关着许多匹未上嚼子和鞍饰的高头大马,有白亮的狮子骢,也有枣红毛色、长毛高颈的千里驹。
这些,应当就是各地进贡的名马,留着供皇帝陛下赏人用的。
在贡马、赏马棚对面的北院墙下,云秋终于看见了形形色色的高头大马,其中黑色那匹非常惹眼,毛色黑亮、马鬃整齐。
而且看上面的脚蹬、辔头等马饰,也确实就是那日李从舟骑来他们店门口的那一匹。
云秋远远看了看,实没看出凌以梁那小厮将东西塞哪儿了。
鞯就是垫在鞍下的那块布:在给马上鞍子之前,要先在马背上盖一块宽尺余、长能覆盖到马肚子下一两寸的方形布。
然后再在这块鞯上覆上障泥、鞍袱,最后放上马鞍,前连攀胸、后扯钩臆带,再中间拴牢腹带、固定好马鞍,这一套马饰就算基本备齐了。
大宛名马高大,比它身边的一众马儿高出很多。
而且它是一匹通体纯黑色的马,一双大眼睛亮晶晶,里面好像是两泓深潭,就跟小和尚盯着人看的时候是一样。
云秋看着那匹有他两个高的大马,心里多少有点儿犯悚。
与此同时,苏驰拜过皇帝、会过同僚后,就草草结束了今日宣武楼之行。比起看皇亲国戚和文臣武将们大比,他倒更担心自己那位小兄弟。
人是他带进宫的,也合该由他全须全尾带出宫去。
“苏兄?”
下城楼到瓮城处,还意外遇着了被宫人们合力抬来的林瑕。
林瑕看起来很有几句话想和他说,但苏驰与他见礼后摆摆手,“林大人,有事以后再说,下官今日实是有要事在身,少陪、少陪了!”
说完,也根本不给林瑕与他拱手的机会,三两步就走出了瓮城。
林瑕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半晌后摇摇头笑出声,“这苏大人,怎么火烧屁股似的……?”
正准备吩咐抬着他的内监继续走,林瑕一抬头又看见一个匆匆走下城楼的十五六岁少年人。
这人身上穿着套银灰色的劲装,半长不短的头发在脑后扎了个揪儿。他的步子迈得极大,见着林瑕也是略一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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