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那杂役还在旁替他顺气,结果忽然一回头,他就惊慌失措地将一个脏兮兮的小布包塞到顾云秋怀里,“公、公子你、你快跑——”
顾云秋皱眉接住,发现里面是一包碎银子。
杂役狠狠推他一下,然后就转身一瘸一拐跑向宁心堂院门。
他费劲地合上门、插上门栓,又转身背靠门板,他用下巴指着矮墙方向,“公、公子你翻过去,就能……”
他的话没说完,一柄剑就从门缝刺出。
淬着蓝光的剑锋穿过他胸膛,汩汩血河又顺着剑尖一滴滴落到雪上。
杂役张大嘴,怔愣看向自己胸前的剑,半晌后他却再次冲顾云秋大喊:“公子,跑啊——!”
他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挡着门一步不让。
顾云秋一颤,扑通软倒在地。
——他甚至不知道杂役叫什么。
宁心堂的大门最终还是被人踹开,提着血剑缓步走来的李从舟眼寒似冰、神色疯癫,双颊上沾满血点、嘴角挂着狂狷笑意,宛若地狱修罗。
顾云秋都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他一剑砍了脑袋。
然后,他就回来了。
回到了八岁这年的春四月。
想着前世身心俱疲,顾云秋竟真被宁王妃哄睡了。
意识朦胧间——
他嗅到了一股桂花香,暖烘烘的,带着点炒过糖砂的甜。
第003章
再醒来,已是这一日的午后。
许是睡了一觉神清气爽的缘故,又或许是回到了熟悉的地方,顾云秋的精神好了些,没那般忐忑了。
环顾四周,伺候他的嬷嬷们都不在屋内,身边两个小厮也靠坐在门口睡着,倒是床边矮几上,多了一叠印有桃花徽记的油纸包。
桃花是陶记独有的标识,满京城的糕点铺,只有陶记印这个。
顾云秋的眼睛瞬间亮起来。
他伸手将那叠糕点拿过来,摸着还温热——看来母妃并没有诓他,父王当真去陶记排队了。
顾云秋高高兴兴扯开纸包上系着的麻线,四方一张的油纸里裹着一整条切成四小块的桂花糕,糕顶的粉皮浅黄晶莹,上头洒满了芝麻粒。
桂花清香在油纸散开的瞬间扑了顾云秋满怀,像金秋深夜闯入一片金银桂花林,疏影月下、暗香浮动,每一阵微风都带上恰到好处的甜。
顾云秋捧着桂花糕起身,扯过来一个软枕坐到床边脚踏上。
他一边吃着,一边看着窗外蓝天白云想他重生这件事——
许是老天爷都觉得他前世死得糊涂、死得冤,所以给他机会重来一次。
但,这要怎么……重来?
顾云秋一手托腮,苦恼地盯着不远处铜镜中的自己发呆。
——先下手为强、派人去蜀中做掉那唯一知情的接生嬷嬷?还是趁现在□□、干掉才八岁的真世子李从舟直接取代他?
只是这样想想,顾云秋就眉头紧皱、闭眼直摇头。
杀人这事他做不来,尤其是前世才看见了那样血腥恐怖的大场面后。
嬷嬷没有错,李从舟更无辜。
何况宁王和王妃待他这般好……他怎么忍心在知情的前提下、继续冒名顶替,还妄想再鸠占鹊巢。
而且,顾云秋撇撇嘴:骨肉血缘这东西当真半点掺不得假。
真世子李从舟,确实从小就和他不一样——
人精通礼乐射御数、五德四修懂梵文,小小年纪字画双绝,十多岁时,京中人求他一副字就要十两银子。
他晓阴阳、懂八卦,奇门遁甲、天文地理无一不察。
论起文治武功,他在京中一直鲜有敌手。
太子引他为知己、大学士与之莫逆,顾云秋还蹲在地上斗蛐蛐时,他就能连挑数名外番高手、以巧劲将蛮国战象掀翻在地。
更莫提他日后远赴西北,百战不屈,只带五百骑兵奇袭西戎军营,最后更直接灭了骚扰锦朝边境数十年的西戎。
……
顾云秋干巴巴嚼着嘴里的桂花糕:
这样出挑的真世子,也的确不是他这来路不明的民妇之子能随便干掉的。
干不好,说不定还会提前暴露。
没得被人看笑话不说,指不定下场比前世更惨。
而且,顾云秋真的想不通:
——李从舟到底为什么要突然不分青红皂白杀那么多人。
明明他已率兵干掉了锦朝的心腹大患西戎、又被宁王认回宁王府,明明他有大好的前途做当朝新贵、大权在握,他却忽然要发疯。
疯就算了,还是在他自己认祖归宗的庆典上发大疯。
顾云秋越想,越觉得后颈痛。
他深吸一口气、闭目摇头:
罢了。
他一个假世子,还是少管真世子的事。
——弄不好,头又要掉。
他好不容易重活一世,还是多花点心思在自己身上:
既然做不了真世子,或许他这一世可以利用未来十二年的时间,学着好好做个端方君子、别再成个纨绔给王爷王妃添堵。
想了这么多,也折腾了一会儿,顾云秋又觉得有些累了,也不知是刚重生体力不济,还是因为一个人吃了四块桂花糕、吃撑了的缘故……
总之,他有些犯困,趴在桌子上眼睛开开合合,意识朦胧中,他又想起一件要紧事:对,还有那个杂役。
前世以命护他的那个杂役。
也不知,他现在入府了没有……
○○○
顾云秋迷迷糊糊趴在案上,意识朦胧间又听见人声,眼睛睁开一线,瞧见一男一女先后走进来。
“真的刚回来就又要走啊?”是王妃的声音。
“是啊……”男人声音清越,却也无奈,“为着修葺上元殿之事,陛下着急嘛。”
这声音……
顾云秋努力撑了撑眼皮,眼前依旧雾蒙蒙一片,隐约见那男人走过来轻笑一声,然后他就被整个抱了起来。
脑袋枕在男人肩膀上,明明耳边靠着的是柔软潞丝,鼻尖嗅到的却是一股烟熏桃花的怪味。
——是宁王。
陶记糕点铺旁有家烧肉店,每个去排队的人身上都会沾上这股味儿。
宁王将顾云秋抱到床上,王妃跟过来,“让秋秋侧躺,嗯,对,再加个垫子,别压着屁|股。”
宁王依言动作,放下帘帐后,才低声问妻子,“还……肿着呢?”
“可不?又青又红又肿,哪有你这样狠心的爹?”
宁王神情懊悔,耷拉脑袋好一会儿,才扯扯媳妇袖子,“我也是气急了嘛……”
王妃横他一眼。
“我给秋秋买糕了啊……”宁王声音越来越小。
“哦,”王妃轻哼,“当爹的给儿子买好吃的不天经地义的?”
宁王挠挠头,不敢和老婆争。
王妃睨他一眼,接过披风替他系上,“春晚天寒,夜里跑马慢些。”
宁王拍拍妻子的手,笑着替她顺好鬓发,“走了,晚饭不用等我。”
王妃点点头,后退一步让开,目送他消失在夕阳金辉里。
……
宁王走后没多久,顾云秋就醒了,用过晚饭后,他便招来自己身边几个小厮,为首一个名叫顺哥,是王府二门管事的儿子。
顺哥平日出入王府方便,顾云秋前世就是看中这点,才留他在身边贴身伺候,算作宁心堂的一等仆役。
“我想……找个人,顺哥,王府上下的杂役你都熟么?”
“公子想找谁,姓甚名谁长什么样子?”顺哥笑着上前,“小的不说都知道,但都能打听着。”
顾云秋想了想,他只记得那杂役瘸腿又结巴,年纪比他大一两岁,口音听上去像来自西北,其他的便一概不知。
至于相貌……
那时候他终日惶惶,根本没注意杂役长相,后来记住的也只是十几年后的模样。
“就,”顾云秋挠头,“我们府上有没有个……瘸腿的结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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