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咂,侬咕丕咂怎成呐要饭滴花婆子伐?”
年轻人摸摸鼻子,“婆婆说,这银子她要是真拿了你的,那她就真成要饭的了。她不能要、决不能要。”
顾云秋好说歹说,冯婆婆就是坚持。
“那不若这样?”顾云秋改口,“婆婆你独自来京一趟也不容易,还要北上往大河口去寻子,这一路上吃穿度用都要花钱……”
“盛源银号已经清盘,官府查封后的几笔烂账都是那总库司理犯下的,他跑的没影,官府也不知什么时候能抓着人,不如——”
顾云秋拿着那个庄票,“不如算您将这庄票卖给我,我替您在这儿看着那总库司理和盛源银号的官司,您就拿着这些银子,早些北上。”
冯婆婆一愣,在场众人也没想到顾云秋会说出这样的话。
“那怎么使得?”老婆婆的话都经由那年轻的太学生转述成官话,“本来我们今日到来就是‘不速之客’,你、你这丫头……太心善是要被骗的!”
顾云秋却指着身后的楹联,笑盈盈念了一道给老婆婆听,也算说给在场的众多百姓听:
“白镪赠君还赠我,青蚨飞去复飞来……阿婆,银子又不是白赠给你的,我这不也赚了一张盛源的庄票么?还是五分利的庄票呢。”
冯婆婆嘟嘟哝哝,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收下了那些银子。
她还试过提出来要再把银子存进云琜钱庄,不过被顾云秋拒绝了——
他是没有经营钱庄的经验,但这会儿他再收下,就显得有些说不清。
万一如刘金财那般小人,私下传出些什么不干净言语,反过来污他们是为着打响银庄名号、专门雇冯婆婆来演这一出。
那时,岂非又落得不诚不信之名。
所以顾云秋当众给冯婆婆介绍了衍源钱庄、文远钱庄,还有聚宝街上其他几家的掌柜、伙计,告诉她这些都是京中有名、有传承的大票号。
被介绍那几家多少有点不好意思,他们还从未被同业这样当众吹捧、还往脸上送大储户的。
顾云秋这边说着,那边丰乐桥上的同知将军段岩却摸摸下巴,忍不住露出一抹赞许的笑容:
“这小老板,当真不简单。”
轿子里的宰相龚世增也捋胡子笑,“与人为善、不争不抢,也聪明,懂得借力打力,化解危机为自己所用——做成了新铺子的宣传。”
段岩点点头,轻轻碰了身旁的宁王一下,“王爷怎么想?”
宁王却看着那穿着粉红色襦裙、戴着面纱的小姑娘发了会儿呆,然后才回神,敷衍地说了句,“是很厉害……”
段岩看见他直勾勾的眼神,忍不住戳了宁王一下:
“嘿!想什么呢?”
宁王皱皱眉,最后摆手,“……没什么,许是我想差了。”
段岩古怪看他一眼,没再说什么,只转头继续看云琜钱庄。
唯有宁王站在原地、有些无奈地阖眸摇摇头:
他大概是想儿子了。
怎么远远看着那小姑娘,倒有几分像他家秋秋?
……
最终,冯婆婆被顺利接到了衍源钱庄,那个送着他来的太学生再三向顾云秋致歉,并报上名号说他姓贺,来日有机会一定报答小老板。
而顾云秋刚送走他们,聚宝街的另一头却又传来哒哒马蹄声——
半晌后,竟是一辆四匹马拉的车,驮着沉甸甸的十口大箱子,直堆放到云琜钱庄门口。
跟在马车后面几步过来的,却是罗虎和他城隅司的三个弟兄。
罗虎吩咐三人和车夫将车上的箱子都码放到钱庄门口,然后右膝一软、单膝跪到顾云秋面前。
顾云秋被他吓得蹦了一下,缓过神后,忙弯腰去扶他。
“罗叔快起来,你这是做什么?”
罗虎却避开他的手,双手合掌,目光灼灼:
“云老板,我和我这几位兄弟,有个不情之请,想要请您帮忙!”
跟在他身后三个城隅司的小伙子,也扑通扑通跟着跪下。
“诶?你们这……”
“云老板,这是我们兄弟这些年存的银子,我们想把它托付给您,我们不要利钱、也不需要你开庄票,只请你一定在账簿上登记姓名,他日——”
“他日——若有像今日冯婆婆这般凭借我等亲眷身份来取的,请云老板也如今日待婆婆一般,将我们的银两兑付给他们。”
几个汉子声音整齐洪亮,震得顾云秋都有点不知所措:
“罗叔你们这是……?”
——怎么存银不要利钱,还只要求记簿、不要庄票的?
而且罗虎他们的话,怎么越听越像是交待后事。
罗虎这才仰头,朗声直言:
“西戎来犯、国难当头,我和众兄弟都曾在西北大营效命,如今烽烟又起、朝廷征兵,我等不想躲在后方、想重新应征上前线!”
“战场上刀剑无眼,若我们回不来……”他顿了顿,“这些也算是给家乡的亲人们留点儿过日子的钱。”
顾云秋愣住,他没想到罗虎竟有这样的打算。
而顾云秋身后的蒋骏,也似有触动地看着他们。
罗虎说完,其他两个城隅司的士兵也说了同样的话,他们一早有了上前线的想法,但苦于这些存银没有交待的地方,一直犯愁拖延。
“今日见着云老板仗义,便想着没有比您更适合托付的人选了。”
“连前铺的旧账都能认下,遇着疯妇、同业的算计挑衅都能保持心平气和,我们愿意相信老板您!也愿意相信云琜钱庄!”
顾云秋终于回神,招呼蒋叔、陈家兄弟和小邱扶起他们,“……罗叔你们先起来,有什么话我们进去细说。”
熟料罗虎脾气执拗,顾云秋不答应他就愣不愿起。
相持之下,顾云秋只能让朱信礼出来挨个登记下钱数银两,然后从外柜搬出来几把椅子,邀罗虎几个坐下来详谈——
后来,顾云秋才知道:
罗虎老家在蜀中,年少时也是个混不吝的。
他爹是驻守西南大营的兵丁、常年在营中不回来,家里都靠母亲主持。他娘性子泼辣要强,待儿子虽严厉,却也还是疼的。
见罗虎读书不成,还花大价钱给他寻了个武行师傅,说将来要么跟他爹一样从军,要么也可以做镖师,算是学门饿不死自己的手艺。
结果罗虎学成了武功,反爱上在街上与人约架豪赌。
鼻青脸肿拿着一兜银子回来还好,更多时候是人也被打得不成样,银子也要输好多。
他娘虽然嫌他骂他也打他,但到底没死令阻拦。
后来边境上起了战祸,罗虎他爹明明可以作为老兵请辞,他却守着心中那份忠义上了战场,最终没能活着回来。
他爹死后,他娘伤心,没过多久竟追随他爹而去。
剩下罗虎孤身一人,只能终日在街上混事,最终输光家财、被人打伤后流落街头,在他最落魄时,有个秦楼的好心姑娘救了他。
姑娘相貌平平、不算红牌,但嗓音不错、心地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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