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经过这么四十多年,医署局也暴露出来不少问题。
而各州府的医馆、药局,有些地方也渐渐不再理会什么官凭,还是又回归到从前——口口相传的那一套老办法找大夫。
贺梁从小跟着父亲行走江湖,又在晋中府衙做过一年半的外庄管事,对这医署局自然是熟悉得很,一听老人来头竟如此大,他立刻收起不敬的态度。
“东家您……怎么知道他老人家的?”
云秋笑眯眯,“秘密。”
这时候小钟烧好了水,云秋就又和他一并返回了堂屋内,屋内这么一会儿功夫、蜡烛已经熄灭,陆商也正好准备走出来。
他摆摆手示意云秋他们出去说,也让小钟给烧开水的铜壶直接撂地上。
“那位苗人朋友,”陆商指了指乌影,“他受得全是外伤,昏过去也只是因为失血,待会缝上撒点药静养就好了。”
“至于这一位……”陆商指着李从舟顿了顿。
云秋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儿,紧张地看着陆商。
“你说他是宁王世子?”陆商却说话大喘气地话锋一转,反开始确定李从舟的身份,“他挨这一掌,若无深厚的武学功底早死了。”
云秋眨眨眼,隐约觉得陆商要说出一句很了不得的话。
然后果然——
陆商皱眉摸了摸下巴,犹疑道:“我怎么记得……城里人人都说宁王世子是个纨绔子弟、不学无术、成日惹祸来着?”
云秋:“……”
怎么您老进城赎当,都没留意听着点儿京城传闻么?
不过他转念一想,陆商进城赎当都是今年十一月的事儿了,他们那桩真假世子案都过去了三个月,城里百姓要议论,也是讲敏王世子凌以梁。
无奈之下,云秋只能拉着老人家、议论起他自己的闲话。
半晌后,点心雇了辆小车,拉着香烛、锅碗瓢盆、棉被笤帚等用物回来时,一进门就听见那行迹疑似疯迷的老人家,嗓门极大地喊了一句:
“天呢——你就是那假世子?!”
点心:“……?”
云秋挠挠头,这陆商要是年轻四十岁,他就要扑上去捂他嘴了。
……干什么啊,喊那么大声。
陆商太过惊讶,用了足一刻钟才消化了——宁王府的假世子带着真世子来找他看诊这样一个事实。
他站起来摇晃着走了几步,然后回头深深看云秋一眼:
“那你人还蛮好的。”
云秋:“……”
陆商走到板车边,半点没当自己是外人,摸出来两根蜡烛进屋点亮,然后才道明了李从舟的伤——
这样的内伤难养,吃内服药也只是帮着调养,恢复最快的法子还是给他下一记猛药助他苏醒,然后再由他自己运功疗伤。
云秋问过陆商不用他们帮忙后,就带着贺梁、小钟和点心三个,帮忙陆商收拾了他凌乱的小院。
地上的杂草、灰尘清理干净,碎瓦片和破罐子都清理出去,那些脏污东西也打了井水了清洗。
等陆商忙完出来,他的小院也焕然一新。老人愣了愣,而后一句话没说地冲向他的牲畜棚。
“您放心——”云秋在后面喊,“没动您的药草。”
陆商听着,脚却已经到了牲畜棚,于是他匆匆瞥了一眼,发现确实如云秋所言——他们甚至都没进这棚子。
“……多谢。”老人看着云秋,神色复杂。
这会儿点心和小钟也都听云秋讲了面前老先生的身份,对着他的态度也改变成恭谨,点心还提起——说他回来时看到村里有个野店。
“这会儿正晌午,陆老先生可否赏脸跟我们一道去用个便饭?”
陆商却撇撇嘴,闷闷说了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我没学徒药童。”
点心没听明白。
云秋却瞬间懂了,他拍拍点心肩膀,“去问问店家,能不能做好了外带?”
李从舟他们还躺在这里,陆老爷子的小院连个院门都没有、房门也形同虚设,他们要是走了,这要是来个人、李从舟他们不是危险?
点心也反应过来,应声去办了,而贺梁主动跟过去,“我一起去,提东西也方便。”
小钟本来也要跟上的,但被云秋叫住,让他留下来帮忙、两人合力抬了块废弃在院中的门板,平放到老人闲置的石磨上,这样就做成了一张临时用的长桌。
等他们这儿收拾好,点心和贺梁也提着四个提篮回来,“店家许外带的,只说我们吃完了要洗好给他还回去。”
点心叫的菜多,除了荤素搭配的十来碟菜和汤,还有一盅白粥和四五个生的大白馒头——是想着李从舟他们要是醒来,上过蒸一溜就能用。
云秋邀了老人坐,家中小杌和凳子不够,贺梁干脆从门口搬回来一块石头坐上头。陆商吃饭快,狼吞虎咽的,一桌子菜大半都被他塞进了肚中。
甚至那几个想留着给李从舟他们吃的馒头,都被老人生啃了。
他的吃相实在凶悍,就连贺梁这般走江湖的,也被他快如疾电的落筷速度骇住,直觉他这是许多年都没吃过饭。
等这一顿吃完,点心他们提着碗碟去溪水边涮完、还给野店店主后,云秋才与陆商说起来他身上那件青白狐袄的来头。
没想老人听完后瞪直了眼,孩子似的把双手一抱,竟开口嚷嚷出一句——“不给!”
云秋:?
小钟:??
陆商大叫:“你们店上拿错的,凭什么找我讨啊?我还从来没过过这么暖和的冬天,我当时也是付了当票和钱的,拿错了就是我的了!”
云秋一噎,小钟和点心几个也没想到老人会突然这般蛮不讲理。
他们都讲明白青白狐袄是胡屠户亡妻留给他的爱物了,寻常人这时候就该答应归还了,而且小钟为着行事方便,还专门找人给老人那脏兮兮的羊皮袄洗干净了带来。
但陆商就是不愿换下身上的青白狐袄,还反反复复嚷嚷着一句——货物离柜概不负责。
这话在解当行里常用,某些钱庄也爱在栏柜上刻上这句。多是用来提醒告诫百姓们清点好钱数和自己的东西,以免生出纠缠和事端。
恒济解当上没有这话,马直也只强调货物进出要甄别持慎。
云秋想了想,直接问老人,如果他们也按着给胡屠户那套法子——三倍赔还给他一两银子呢?
结果陆商还是摇头,很奇怪地看着他反问道:“我要银子做什么?”
“银子又不能吃又不能烧的,放在手里重、藏在家里怕丢,要那劳什子做什么?不要,我就要这暖和和的袄子!”
云秋想了想,拉过来小钟和贺梁,在他们耳畔低低耳语了一番。
小钟听着不了一会儿就连连摇头,“东家不可!之前胡屠户那一单就已经是赔本买卖了,您要是都这样干,解行会开不下去的!”
贺梁也摇头,觉着云秋这是在助长老人的刁滑气焰——他们都带来了原本的羊皮袄,云秋现在却要叫他们去城里买一件新的狐裘。
云秋见他二人不肯,无奈,只能转向陆商,他拉起老人布满了老茧的手,牵着陆商的手碰到他身上的狐白裘。
“您瞧瞧,我这件衣裳如何?”
陆商也不客气,上手抓捏两把后,点点头,“比我这好。”
“那我用我这件换您身上这件,您看成不成?”陆商的身量瘦,云秋十五六岁孩少年人的衣衫也能给他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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