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清楚、分明,就像是……刀客果然看到了绝不该出现在视野范围之内的东西。
诚然,从前与怨鬼的打斗中,偶尔也会出现这样的体验。他分明没有看向某个方向,却能知道那边正有游魂攻来。但是,今日之前,白争流一直将其理解成习武之人的直觉。
不奇怪。当身体习惯了打斗,那身旁的所有动静,包括风声都能成为他的“眼睛”。但是,由环境反馈回来的信息,和现在“亲眼所见”,到底还是不同的。
杨春月、潘桂只见到两个小辈静坐了大半天后,其中玄衣的青年忽而起身,三两步来到船舷上,一手撑着船舷,另一只手深入水中,又快又稳地抓住了什么。
片刻之后,答案揭晓。被白争流扣在掌心的,正是一尾约莫两斤重的鳙鱼。
以分量来说,青年手中的鱼已经算不得轻。但以当地渔民的习惯,若非客人有意要求,他们往往不会将这样还能多长的鱼捞上来。多让它游些时日,吃些水中的虾米,才好养出更好的滋味。
白争流此刻捉鱼,也不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只见他将鱼儿翻过来,不顾鱼的挣动,抬起手,轻轻抚上它肚子上的一片鳞。
然后,白争流手指稍稍用力,将那片带着豁口的鳞片拔下来。
鱼儿像是吃痛,挣动的力道瞬间加大,却还是敌不过刀客手上铁锢似的力道。好在下一息,抓住它的人就松开手,将它重新抛回水里。
鱼儿飞速游走了,留下小船上的白争流,回过头,朝正拿疑问目光望着自己的两位前辈、一个情郎开口:“得把它身上破掉的鳞拔下来,才能长出完好的新鳞。”
呃,看向他的疑问目光并没有消失,反倒增添了更多问题。
白争流挠挠头,不知怎么与两位前辈解释,干脆先看向情郎。刚刚那会儿,朦胧意识之中,自己成了一个发光的小人儿,映寒应该也一样?
他带着七分笃定说出这话,果然从梅映寒脸上看出了不同的神色。白争流松一口气,继续引导:“我初时还以为,那是自己想象出来的情况呢。可紧接着,就看到那条鱼的肚子。映寒,你也试试?”
杨春月、潘桂虽然已经不是活人了,这会儿还是忍不住咽了口唾沫,看向梅映寒。
是,他们自己这会儿也能做出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可那不是因为他们已经死了吗?怎么连争流和映寒也——
“是,”按照情郎说的那样闭眼感受了片刻,梅映寒重新睁眼,看向白争流,“我数了,这条船下粘着十八颗贝壳。”
白争流笑了:“说得我又有些想吃。”
梅映寒认真想了想,“采船下的贝恐怕不太方便。但待会儿咱们可以去江边石滩,看看那边有没有河贝。”
白争流舔了舔嘴唇。
潘桂:“最好找一些蒜和辣椒,要细细一条,火红火红那种。一并切碎了,用酱那么一炒,再浇在贝肉上……”
白争流咽了口唾沫。
梅映寒失笑,目光柔和地看着情郎。半晌,才又开口:“争流,咱们现在这样,应该不是坏事。”
白争流飘远的心神被拉回来。想了想,和梅映寒开口:“我也觉得。
“映寒,你说,咱们前面看到那些,很像传闻中神仙才有的‘千里眼’?”
梅映寒斟酌:“‘千里眼’吗……”
白争流:“再有,咱们听到的。现在怕是不明显,可你静下心来,细细想着前面那艘船,是不是能听到船上人对话的声音?”
梅映寒按照情郎的话去做。半晌,果然略带惊诧地点头。
白争流就笑:“这下子,‘顺风耳’也有了。哎,‘神仙’还会什么?”
梅映寒想了想:“腾云驾雾?斩妖除魔?”
白争流:“咱们不是一直都在‘斩妖除魔’吗?至于‘腾云驾雾’——”他思索片刻,把自己前面回城时“将灵气聚在脚底下,果真感觉速度加快,身体也轻便很多”的事情说出来,“如果咱们能用的灵气再多一些,是不是就有‘腾云驾雾’的效果了?”
梅映寒哑然。顺着情郎的话想了会儿,他说:“争流,你是觉得,咱们现在……”
“嘘。”白争流比了一根手指在唇边,朝梅映寒眨眼,“我只是猜一猜。若是最后不中,咱们也莫要失望。”
梅映寒看着他灵动的神色,唇角不由勾起笑来。笑过之后,才回答:“有什么失望?纵然当不了‘神仙’,咱们总能当对‘神仙眷侣’吧?”
白争流:“……扑哧。”
他被梅映寒逗笑。眉眼弯弯间,身体朝前,手搭在情郎肩头。
这姿态亲昵而放松。明耀的日光之下,刀客神采飞扬:“说得好!我与映寒,就是‘神仙眷侣’!”
等等,前辈们还看着呢。当着他们的面儿说这话,总有点不好意思啊。
白争流后知后觉。但心思一转,又见梅映寒含笑看着自己。往后一些,杨春月、潘桂也是面带笑意的祝福神色。他唇角勾起,重新放松,低声与情郎讲话。咬字之间,吐息都落在对方耳畔。
“再说……”刀客感受一下在自己丹田、经脉之中静静蛰伏的灵气,“事情还真说不定呢。”
如果是去年今日的他,一定想不到一年以后,自己身上发生了多么不可思议的变化。
那现在的他,为什么不能期待一下更长时间以后,自己与情郎一起,踏入一个从前自己完全无法想象的领域?
白争流畅想着这些,只觉得心神激荡。
过了良久,他才定定神,重新笑道:“好啦,那都是日后的事情。现在,咱们还是先把眼下的符画完吧。”
用浸泡过灵水的符纸,两人画了一共八张符。
数量乍听起来少,但无论白争流还是梅映寒都非常确信,这符纸与自己从前在衣服上随意画的那些非常不同。
再有,虽然后面画符时再未出现前面那样灵光暴起的异象,但两个人都明显觉得,每一次落笔,他们的速度都快了很多,笔锋也都顺畅了很多。最后一张符纸落成时,哪怕不额外对着光看,也能见到其中金色光辉流转,明显比其他符纸圆满许多。
两人把这最后一张灵符分开放好,再趁天色未暮,匆匆做好晚饭吃下。往后,便静待天黑,水鬼前来“迎亲”。
为避免打斗起来牵连旁人,他们特地把渔船停在了人少的地方。夕色笼罩江面的时候,放眼望去,入眼的只有漫天漫水的云霞之色。
白争流说:“倒是好风光。”
梅映寒道:“如此好的风光,自然更不能让那些阴邪坏掉。”
白争流笑笑:“也是。”
他们一起看云霞出现,又慢慢隐入夜色。天色终于安全暗下,月辉若流水一般洒入水中。
白、梅又去看一眼船舱中的王有田。这时候,他整个人都在发抖。再怎么知道没用,还是忍不住哭:“大侠,大侠们!放过我吧!”
白争流摸摸下巴:“这……”
王有田听他应声,仿若看到希望,又高声喊了一句“大侠”。
偏偏白争流紧接着一句话,就是:“他这么喊着,怕是很容易被看出破绽啊。映寒,我看还要把他嘴巴塞上。”
王有田瞳仁一缩,身体登时开始往后退去——照旧没用,被白争流一把捉了起来,随手在床上撕了块儿单子,揉吧揉吧,堵在王有田口中。
王有田“呜呜”地叫,涕泗横流。白争流看得心烦,赶忙把盖头盖上。
也是这一瞬间,三人耳畔,蓦地破开一声唢呐刺响。
白争流、梅映寒猛然回头,透过后舱的窗户,看向窗外水面。
只见不知什么时候,水上竟起了一层蒙蒙白雾。这会儿,正有一道若隐若现的红色影子从雾中行出,伴随喧天的乐器奏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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