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王却是不会在意这些“小事”的。在他看来,世上总有自己还没发现的好颜色,旧人们没了就没了。能被自己忘掉,说明他原本也对她们没那么上心。
“不过,同样是被卷下来的人,”蒋金顺又说,“我们这些小厮、侍卫就是另一种情形了。荣王要我们给他做事,所以给我们规定了基本的‘月例’。越是干活儿地方离他近的,月例就越高。
“这也不是什么好事儿,唉,你们是不知道。那老鬼不单爱拿人头喝酒,鬼头他也不放过。一年到头,没在外头的侍卫、小厮一只手就数得过来,被他自己拿去泡酒的却还要更多……”
说到这里,少年十分生动叹了口气。
白争流听着,随口问:“泡酒?”
“对呀。”蒋金顺说,“就是把整个鬼都放在罐子里,浸上七七四十九——或者多少日。鬼体融化,成了一坛纯正阴气。因太浓郁,连老鬼也无法一口气喝干净,总要慢慢去品……呀,到了。”
讲话之间,一个小院出现在众人面前。与前头那些给后院姨娘们住的地方不同,此刻出现在白、梅眼前的建筑明显要肃冷许多。光是站在前头,都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森森寒气。
蒋金顺停下脚步,面容之中带出担忧,转头看向白、梅:“你们当真要进去啊?我虽然也知道要怎么往里走,但是,之前那个照着老鬼的步骤朝里头去的人——”
他已经和白、梅说过一回此事。如今再提起,蒋金顺心情明显比之前复杂很多。憋了半晌,憋出一句:“要不然,还是算了吧?”
白争流、梅映寒却不能让事情“算了”。他们已经走到这一步,自然要继续往下走。
白争流:“你且告诉我们,老鬼是怎么进去的?”
蒋金顺“唉”了声,立在原地,抬手指向围绕在院外一圈的竹林。
“你们瞧见那边了吧?竹子里头,有一张小桌。喏,就在那儿。”
白、梅顺着蒋金顺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点点头。
蒋金顺:“你们从外头——对,就是这里。”他在地上看了一圈儿,找到一块儿颜色比其他地方略深的砖,“从这儿出发,笔直笔直地朝着那张桌子走。等到了桌子旁边,手在你们在的那半边摸一下桌面。前面那侍卫摸着摸着,明显停了一下,然后又开始高兴。我想,他应该是摸到了什么机关。”
白、梅再点头。
“那之后就简单了。”蒋金顺道,“机关按下去,再往里的地方就会出现一条小道,直直通到书房门口的。你们踩在上头,就能——就能怎么样,我也不知道。”
少年无奈地摊了一下手。“我前头说的那侍卫,就是一脚踩上去,结果人没了。临死的时候,脸上还是那张笑脸呢!”
白、梅望着竹林、石桌,还有更远一点的书房,若有所思。
眼前一定是个颇特殊的地方。如若不然,荣王不可能设置那么难达成的进入方式。
但侍卫明明做了,却还是死了。
白争流想想,觉得应该有两种可能性。
第一,他其实还是弄错了步骤。比如石桌上的机关根本不止一种,那侍卫以为自己找到的是一条生路,没想到,其实是死路。
或者第二,从走进竹林到寻找石桌机关,这一切都仅仅是荣王的障眼法。真正进入书房的讲究在其他地方,可能是一道专门带在荣王身上的令牌,也有可能是某句法诀……
白争流说:“映寒,咱们试试?”
梅映寒点头。
白争流:“至少从这儿到桌子的地方,都是安全的。”
话音未落,他已经迈开脚步,走向不远处的小竹林。
近乎是在身体挪动的瞬间,青年就察觉到,周围的环境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自己平素看惯了有形的阴气、灵气,前者往往能直观地让人感受到不详,后者则像是普照大地的日光一样温暖、予人希望。一同出现的时候,往往是泾渭分明。
可现在,情况变得有点儿不一样。
自己眼前、周边看似是“空旷”的,可他明显能感觉到,某些地方的阴气要浓郁许多,近乎凝成了一堵墙,挡住自己的脚步。
又有些地方,看似温和无害,可竹叶飘飘荡荡,唯独略过了那一片地方。
——仔细一看,又哪里是“略过”了?分明是竹叶落下的瞬间,就被其中阴气搅成粉末!
处处惊险、危机四伏。
而这时候,刀客的第一步甚至不曾落下。
他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时间。盖头掀起来之前,王有田可以假冒秋娘。盖头一掀起来,他就要在瞬间露馅儿。
到时候,荣王会怎么样?勃然大怒,冲到江面上掀起风浪?或者直接上岸,追杀秋娘?
再或者,来到书房……
白争流舌尖抵着上颚,强令自己拉回思绪。
荣王做什么,不是他能掌控的事。他能控制的,只有眼下的自己。
想到这里,青年脑海一清。再感受一下周遭凌乱的阴气,他干脆闭上眼睛。不再去看哪里是竹林、是石桌,而是把一切都交给自己的感官。
丝丝缕缕的灵气从他丹田之中蔓延而出,瞬息之间越过一身经脉,自刀客指尖、皮肤逸散。
每一点灵气,都像是一双他的眼睛。当它们扩散到一寸、两寸……一尺、两尺之外的地方时,周围哪里危险、哪里安全,都像是清清楚楚地被绘在图上一般,任由白争流观看、选择。
也是这个时候,他的脚步终于落了下去。
梅映寒听到自己身侧的少年轻轻抽一口气,喃喃讲话:“他没往桌子的方向走……”
的确没有。
只是与少年的忧心忡忡相比,梅映寒就显得平和、镇定许多。他相信白争流,自然也会相信对方的每一个选择。
在第一步落下之后,白争流的速度开始加快。
第二、第三步之前他还要停顿,可越到后面,他越是不假思索。不多时,人已经来到竹林之前。
这时候,白争流忽而睁开眼睛,面对竹林,双掌前推!
“哗啦啦——”
一阵和煦的风自他掌心推出,是灵气,又不光是灵气。带着刀客习武多年、艰难修出的内力,还有动作本身带来的动静。
“哗啦啦……”
竹叶在这道厉风中摇晃摆动,向着前方书房方向飞去!
不必再用灵气探路了!短短瞬间,有的竹叶顺利地飞到书房房檐之上,也有的竹叶直接在空中化作齑粉,连一丝灰尘都不曾落上地面。利用这些细细长长的小玩意儿,白争流把原本只呈现在自己脑海中的图,直接呈现在所有人眼前!
就是现在!
刀客脚下一点,身体跃起,飞入漫天竹叶之间!
他听到身侧传来的一点儿风声,知道那是一直伴在自己左右的情郎。竹叶飘摇的时间有限,这会儿,他们都没有把时间浪费在看对方上。但白、梅两人都知道,自己心爱的人会与自己共同面对任何事情。无论是接下来的危险,还是日后的漫漫人生——
他们在书房门口落下。身后,竹叶同样落在地面。
一切归于静止。白争流、梅映寒同时伸出手,一左一右,落在眼前门上。
到这时候,他们的目光终于交汇。
两人一起朝对方点头,而后重新转回前方,手上用力。
“吱呀。”
房门开启!
一股较外面更寒、更冷的风,吹到江湖客们身上。
两人立刻屏息,体内灵气流转,随时做好出手的准备。
不过,什么都没有发生。
屋内空旷,带着所有书房都有的架子、桌案。除此之外,一时也看不出更多细节。
两人又在外面站了两息,这才一同迈开脚步,踏入其中。
前脚落在地上、后脚还在书房之外的那个瞬间,白争流回头,朝守在竹林外面的蒋金顺看了一眼。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