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时,白、梅还颇不熟练,视野总与出现在脑海中的画面打架。可两人都是江湖新一代年轻人中的佼佼者,平日习武时领悟力颇高,到这会儿也不遑多让。
随着见到的游魂愈多,两人搜寻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不消多少时候,整个荣王墓穴已经回归沉寂。
白、梅却没因此安心。他们说好,要从墓穴入口开始再搜一轮,防备出现漏网之鱼。
原本只是为防万一的做法,没想到,都没用多少时候,“漏网之鱼”就出现了。
刀客、剑客将一小厮打扮的游魂围在墙角,提刀、提剑去看。便见那蜷缩着的小厮发抖了一阵儿,慢慢放下手臂,朝他们露出面孔。
两人微微一怔。原因无他,眼前这个,竟然还是个熟悉的鬼。
正是蒋金顺。
他还是那张少年面孔,神色却与前面给白、梅带路时有很大不同了。没了前头的活泼开朗,只透出一股沉沉的死气。
这会儿被白、梅用兵器架住脖子,蒋金顺的神情也没什么变化。只是开口,道:“你们出来了,看来王爷没有成功。”
白、梅只是看他。
蒋金顺明显并不知道主墓室中发生了什么。但眼前的景象,也足够他得出“荣王败了”的结论。
这让蒋金顺唇角勾出一点笑意。不过,这点笑意没有持续多久。
他问白、梅:“你们会救秋娘、救我爹娘的,对吧?”
白、梅还是没有回答。不过,这个时候,蒋金顺像是也不需要他们回答了。
他自言自语:“你们的确是好人,也很厉害。就算我不说,你们也会去救他们……
“我之前对不住你们,如今又要领你们的恩。这样,在被你们杀掉之前,我告诉你们一件事吧。”
水声在这两人一鬼身侧翻涌。
江水明显灌入墓穴更多。用不了多少时候,昔日荣王墓将彻彻底底被水流淹没,成为芙蓉江的一部分。
愈发高涨的积水中,蒋金顺:“你们之前问我,荣王有没有在哪个时候实力大涨。我说三四月,这是实话。只是后面说他常去书房,这句是假的。那个地方,本来也不是书房。”
到这里,白争流终于开口,说了句:“我知道。东西在荣王卧房。”
蒋金顺微微一怔,脸上随即露出苦笑,说“你知道。哈哈,看来你们不需要我说什么。”
白、梅对这话不置可否,只将手中兵器再往前送了送。
灵光从刀刃、剑锋上浮现。少年面容中流露痛苦,这份痛苦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和。
白、梅看在眼里,面儿上不显,心头却到底是松了口气。
不管蒋金顺之前行过多少恶事,至少现在,他并不打算负隅顽抗。
此前又毕竟算是被荣王操纵行事。如果是真有那十殿阎罗,看他如此,应该也会给他少判些罪孽吧?
江湖客们想到这里,恰好蓦地再次开口,“我记起来了!有一件事,你们定然不知道的。”
白、梅:“……?”
听他们身前,灵光涌动、蒋金顺身形越来越淡之间,少年匆匆告诉他们:“是贺城!与老鬼密谋的那个人,说他要去贺城招揽兵马!我那日去给他们送酒,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说那边怨鬼多,东西一旦埋下去,要不了多久,整个城都要变成鬼城!
“荣王听了,好像还有点儿担心吧。但那个人说,都当鬼了,谁还记得前面那么多事儿?就算记得,又有谁还在乎?——总之呢,就是一套让荣王安心的说辞。”
白争流神色一凝。
蒋金顺话说得不算清楚,其中透露的信息量却大的吓人。“贺城”“鬼城”的字眼在刀客脑海中盘旋,转眼工夫便碰撞出无数问题。而在这些问题当中,白争流最在乎的,无疑是:“你见过‘那个人’?”
蒋金顺郑重点头。
梅映寒进一步问:“他是什么样子?”
蒋金顺:“……”艰难地思索了一会儿,“是个不胖的男人。”
不胖、男人。
在场两人一鬼,三个全都能被套进这个模板。
白、梅一时无言,蒋金顺也意识到自己没把话说清。他颇为懊恼,可在脑海里搜寻一番,实在找不出个具体说辞。
白争流只好拿着前面在景州宋宅听到的仵作的话问他:“那人约莫多大年纪?……身量如何?比你高,还是比你矮?
“你说‘不胖’,那究竟是匀称还是纤瘦?乍看上去,是文人还是武人?”
有了明确问题,蒋金顺的描述一下子利落了很多:“约莫三十多岁吧,定然不会超过四十。与我一般高,胖瘦也差不多。只不过,看起来没有我结实。”
渔家的小孩儿,三四岁就开始第一次摸网。往往小小年纪,便有一把子力气。
随着蒋金顺的话音,一个清瘦的文人身形在白、梅心头一点点成型。
不过还是那句话。同样的面孔,到文房四宝店里丢块石头下去,能一下子砸中七八个。
梅映寒接着白争流的话往下问,“有胡子吗?脸型是圆是方,脑袋是长还是宽?”
白争流:“面颊这儿的骨头能不能看出来?”摸摸自己的颧骨。
梅映寒:“眉毛是什么形状?”看少年又开始绞尽脑汁,“你且说,在你见过的人里,有没有与之相似的。”
白争流:“他来的时候,穿着什么颜色的衣裳?”
梅映寒:“身上可有什么明显的配饰?”
蒋金顺:“……”
原本就只是粗略瞥过一眼的人。他都没来得及往人家身上细看,就被打发出门了。这会儿让他回忆,高矮胖瘦倒是能说出一二,余下的细节问题却让他的头越来越大。恍惚之中,竟有几分“我怎么还没死”的荒诞感。
他尽力回忆,偏偏越是努力,记忆就越是模糊。到最后,连自己说过的话都开始不确认。
“胡子约莫到胸口吧?”想了想,“不是很齐整的那种!两边儿圆,下头尖。
“眼睛不圆。跟你们、跟我都不像啊!倒像是……呃,总之是长长两条!
“鼻子,对,鼻头也不大、不圆,和人一样瘦瘦的。
“身上挂的东西?我不知道,真不知道!但应该是有挂东西的,他动的时候,我有听到‘叮叮叮’的响声。
“再有……再有——啊!”
蒋金顺眼睛蓦地睁大,整个人都透出一股子雀跃。
“我想起来了,”少年的身形已经消散到几近于无,可是他的话音却极为清晰,“他喝酒的时候,袖子滑了下来!这里——”
蒋金顺用左手比划一下右手手肘。
“有一块胎记!”
这是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话音之后,少年彻底消失在白、梅眼前。
白、梅看着他消散的方向。倒是记得对方对“那人”的描述,可脑海里的影子总无法彻底成型。到最后,也只能无奈道:“若是日后有机会再去景州,咱们去找找那仵作吧。”
这怕是最好的办法了。毕竟天下文人那么多,他们不可能见到一个,就去看一个的手肘。哪怕能用不用眼睛看人的特殊能力,事情也太过繁复……还有些下作。
两人都赞同“找那个仵作”,事情便算定下。只是以灵源与景州之间的距离,那天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到来,尚不好说。
当下,却还有当下的事情要做。
两人在蒋金顺这儿耽搁了时间,往后加快速度,继续在荣王墓中搜寻起来。
这一搜,又有大半日过去。等到墓穴彻底被江水灌满、两人从水面现身,外头又是黑夜。
虽在夜间,秋娘与蒋家夫妇却都没睡。三人守在船上,时刻紧盯水面。
虽然杨春月、潘桂一再和他们说过,两位大侠定然无事,可三人还是不得安心。
人家可是为了他们才被牵扯进这桩神鬼恩怨的。诚然,在前头的短暂相处中,秋娘三人已经对白、梅的人品有所了解,知道哪怕他们遇到的不是自己,依然会选择插手。但难道因为这个,他们就不感激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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