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老妇人出现在门口,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白、梅粗略一扫,就察觉了她扶着门框的袖子之下,捏了什么硬物。
细细分辨,那形状该是剪刀。
老妇人明显不信任两个夜半来客。可对当下环境的忧虑,竟然压过了这份不信任,让她能在这种时候对白、梅打开屋门。又满脸忧虑地朝楼梯口方向看了一眼,似在分辨小二有无新的动静。
得到了“没有”的结论,老妇人松一口气,朝白、梅招一招手。
白、梅唇角轻抿,朝她走了过去。
不多时,房门再度关闭,老妇人退到窗户边儿上,将窗子打开,让月色照亮屋中的人与事物。
她盯着两个年轻的江湖客,在白、梅还在酝酿要如何开口时径自问:“你们能带我走吗?”
白争流微微一顿,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老妇人面皮绷起,不曾回答。
梅映寒:“前头我们听店里的小二说,虽然拐子被抓住了,您却还是不愿意跟着儿子回城?”
说到“儿子”两个字的时候,剑客明显看到,老妇人的身体哆嗦了一下。
“阿姐,”白争流柔声说,“我们既来找您,便是想要帮您。可您总得与我们说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否则的话,我们就这么带您走,回头这儿的掌柜的报官,我们可是没理的。”
伴随他这句话,妇人喉结明显滚动。
她脸上浮现出痛苦挣扎。似是想说些什么,又担心面前两个青年若小二一般,只把自己当做疯子。
可要是不说,凭借自己,是绝对无法从这鬼地方离开的。这两个青年的出现,近乎算是老妇人唯一的希望……
哪怕她对他们的身份亦有疑虑。可板上钉钉的“有问题”,与只是被怀疑的“有问题”,老妇人还是愿意选择后者。
她想着这些,面上神情一点点由挣扎转向决心。
“好,”老妇人盯着白、梅,一字一顿开口,“我便告诉你们——现在那‘掌柜’,压根不是我儿子!”
话音落下,她的身体更加紧绷。目光一错不错地落在白、梅身上,观察着他们表情的变化。
如果他们不信……如果他们不光是不信,还把自己的话告诉那小二,甚至告诉“掌柜”……
白争流问:“为何这样说?”
老妇人一怔。
她面前,穿了一身玄色衣裳的青年语气镇定,神色从容,朝她抛出一个又一个新问题。
“他不是您儿子,您是从什么地方判断这点的?可对他的真正身份有所猜测?”
另一个白衣服的青年也问:“您大约是什么时候有这种感觉?除了掌柜的,还有其他人让您有这种感觉吗?”
老妇人听着这些话,神色一点点发生变化。
从一开始的意料之外,到后面,跟着两个江湖客的话音思索。
等到梅映寒话音落下,她问:“你们信我?”
白争流想了想,选择性地告诉她:“我与映寒行走江湖,见到的是非着实颇多。阿姐现在讲的状况,我们虽不曾遇到一模一样的,却也就曾听说类似之事。”
原来如此!
老妇人恍然。人家见多识广,这才不被那冒牌货的说辞迷惑。愿意静下心,好好听自己这婆子说。
她松懈许多,一不留神,袖子里的剪刀露了出来。老妇人察觉到,面上露出些许尴尬。白、梅却没多说什么,还鼓励她:“阿姐,想到什么,都能告诉我们,兴许我们能想出法子呢。”
老妇人咳嗽了声,把剪刀放在一边,这才开口:“他是什么身份,我是不知道的。可哪个当娘的,自家孩子被换了,还认不出来?”
白、梅对这话不置可否,只看着妇人,问:“可有什么更具体的……”
老妇人抿抿嘴巴,也知道这两个青年是要更清晰的证据。她抿着嘴巴思索片刻,说:“初时,其实我也没有察觉的。虽然觉得他态度不对,可那会儿只当他操心生意,心力憔悴。
“我关切他,给他熬汤,又叮嘱他加衣服。期间碰到他的手,只觉得那只手冷得像是冰一样。
“我被冰得吓了一跳,把手抽开,他却反过来拿疑惑模样看我。我那会儿惊疑不定,他便问我是怎么了。
“我当时还没反应过来,与那家伙说,‘你的手’……他看我片刻,伸手过来,说‘不是好好的吗?倒是阿娘你,是不是这段时间太累了’。这会儿再碰,的确又是寻常温度。”
白、梅思索:“原来是这样……”
老妇人说:“我拿这话与旁人说,他们都不耐烦听的!偶尔有人愿意多听两句,后头也会说什么‘纵是盛夏时节,偶尔也会手冷’,让我不要想太多。
“可那哪里是我‘想太多’?寻常手冷是什么感觉,我能不知道吗?再有,他那会儿看我的眼神。我家孩儿,断不会那样的!”
说到这里,老妇人吐出一口气。
她望着身前的白、梅两个,问:“你们是如何想,也觉得我想太多吗?”
白争流说:“您是否想多,还得等我们见了您‘儿子’,才能下论断。”
老妇人瞳仁猛地缩小,后退一步:“你们……你们既不打算帮我走,又何必说这些废话?”
好不容易升起来的希望再度落空,她脸上透出十足失望。
白、梅却道:“若是他果真有问题,只送您走一样没用,他总会再去找您。不如斩草除根,也省得您日后烦忧。”
斩草除根?妇人看着眼前两个青年,目光像是在说“现在的年轻人怎么这么大口气。”
不过,光凭借自己,的确不好离开。被白、梅撞到的这次半夜偷跑再被拦住,于妇人来说,已经是不知第多少次了。
若他们真的相信自己,愿意出手……老妇人勉强点头:“也是这个道理。”
白争流看她情绪缓和,道:“前头那小二哥说,要让人往城中带话,请掌柜的明日回来。”
老妇人喉结滚动,不意外青年们听到了自己与小二的对白。然而,“我那会儿与他说不必,是不是要再重说一次?”
“不用,”白争流摇摇头,“他多半还是会去叫人。”
老妇人:“……”表情变得颇复杂,却没有反驳白争流这话。
梅映寒:“我们会一直留在客栈。真到了那时候,自然会出面。”
虽然这与他们最先的安排又有不同,但计划赶不上变化,也是常有的事。
听他这么讲,老妇人长长地叹了口气,“哎”一声,答应下来。
白争流、梅映寒这便告辞。只是临走之前,按照惯例,给了老妇人一枚铜钱。
得了“只要松开铜钱,它就会去找两个青年,让江湖客们知道自己这边出了状况”的叮嘱,老妇人神色好看许多。再看白、梅两个,目光里也多了不同东西。
果真是有特殊本事的人!这一回,自己算是有救了。
她情绪畅快很多。虽然心头仍有不安,在送白、梅离开的时候,却已经能露出笑脸。
白、梅看在眼里,当场没说什么。等回了屋,才开始讨论:“映寒,依你看,她说的可是真的?”
梅映寒:“真与不真,明日便知道了。”
白争流:“也对。”略一点头,侧过目光,去看窗外。
也是巧合。他们这间屋子的朝向,正是贺城所在。
夜幕之中,城市的影子变得模糊而朦胧。从白争流的角度,仅能见到一条在黑暗之中伫立的长长城墙。
数十年前,守在贺城的将士们便是以这道城墙为依托,打退了敌人不知多少次进攻。奈何双方后勤差距过于悬殊,他们能赢得过攻城的敌军,却赢不过腹中的饥饿。到最后,无论将军还是士卒,都统统坚持不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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