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在另一个林子里歇下来的。几人以一颗小树作为依凭,用从其他地方寻来的树枝在它旁边搭建出一个简陋的庇护地,可以为他们挡走大半寒风。又有火堆、此前从门派中带出来的食物,勉强保持温暖并填饱肚子。
“睡吧。”梅映寒对其他人说,“我来守前半晚。”
玉涵、韩殊脸上还带有忧心忡忡,白争流则说:“梅兄,咱们一起?”
梅映寒看他片刻,像是想了想,没有拒绝,“好。”
两人一同守夜。
师弟、师妹们的呼吸逐渐变得绵长而均匀,梅映寒靠在树干上,手指顺着镇星的剑鞘一点点滑动。
白争流看在眼里,微笑着低声道:“看来梅兄如今也适应了这把宝剑。”
梅映寒一怔,转头看他。
白争流拿自己举例子:“刚知道二十八将身负不凡的时候,我可真是……”
梅映寒听着,微微笑一下,脸上呈现出柔和神色。
他道:“是该请教一下白兄的经验。”
白争流:“也没什么‘经验’。只是有了杨将军的话,我瞬时就想明白了。无论是什么出身来历、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二十八将不都是陪伴我几百个日夜的好伙伴?更不用说,镇星陪了梅兄不单单是几百个日夜。”
梅映寒道:“我如今一静下来,还是要想到师父、师叔伯们昨日的话。《摘星录》竟在前朝末年就有流传吗?还闹得前朝皇帝丧心病狂,做出那等恶事。”
白争流想了想,说:“我就是这么一想——你说,天上的神仙能把镇星给长阳子前辈,以此来助前辈诛杀奸佞,是不是意味着奸佞那边也有天上恶人相帮?……只是神仙能斗他们那边儿的恶种,却无法插手下界之事,这才有了‘赠剑’一出。”
梅映寒听得怔然:“这……”
白争流道:“呀,梅兄也莫要太把我这念头放在心上。”
梅映寒摇摇头:“白兄说的确有几分道理。别的不说,《摘星录》里记载的,的确是实实在在的邪术妖法。我们此前从中记下那些,纵然是为了应对怨鬼,也实在太过冒险。”
白争流赞同:“也是。但当初也是没办法……”
两个人这么你一言、我一语地讲话。也留心查看火堆,不让火焰熄灭。
伴随着树枝偶尔发出的噼爆动静,刀客与剑客的声音越来越轻。直到最后,变得全然安静。
白争流就是在这样的安静中再度开口的。他的视线落在空气中某个虚无的点上,问梅映寒:“依照梅兄的经验,那些镇民当真能寻到人吗?咱们又当真能找到他们吗?”
“至少到这里时,还没有寻人的镇民减少,”梅映寒没说“是”或“不是”,而是从另一个角度安慰白争流,“这就是如今最好的消息。”
白争流闻言一哂:“也是。”
他心头同样有庆幸。要是昨天、前天,还没有参与到此次找人的行动当中,白争流自知他怕是不会因为这么微末简单的小事而欢喜。可现在,亲身经历了雪山环境的恶劣苍茫,白争流开始切实地因傍晚在林间看到的那些刻痕而高兴。
他又道:“你可知道,当初长阳子前辈为何要在天山创建门派?”
梅映寒摇摇头,就是“不知道”的意思了。
白争流轻轻地叹了一声,“好吧……希望明天咱们能找到人。”
梅映寒同样道:“希望如此。”
两人这会儿讲话的时候,完全没有想到,他们的期望竟真的成真了。
第二天,他们在山上的位置更高,便没再像昨日那样还能不时地看到林子。但天山弟子们确有在雪山生活的经验,他们目力极佳,竟然在一片苍茫的白色当中找到了处石壁。
紧接着又在石壁背风的地方,找到了一处镇民们留下的雪洞。
那定然是人力搭建起来的地方。最开始,天山弟子们只是觉得石壁旁边的一片雪状态不对。等他们借助各自的兵器将那片儿地方挖开,竟是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其中的一道人影。
众人脸色齐齐变化,赶忙把人从窄小的雪洞里拖出来。又附身在对方胸口、鼻下又听又量,半晌终于惊喜地确认,人还有呼吸。
只是太微弱了,像是下一息就要断去。
玉涵、韩殊连忙为对方搓手搓脸,提升体温,梅映寒则拔开装了糖水的水囊塞子,再将水囊送到人的唇边,一点点给人喂了下去。
经历了整整一夜的天寒地冻,水囊里果然已经不是他们昨日出发时带上的热汤。但梅映寒一直贴身塞在怀中,倒也还有几分温度。
对于被同伴们留在雪洞中的镇民来说,这几分温度,加上糖水带来的热量,就是救命的东西。
慢慢地,他脸上有了红润颜色,人也朦朦胧胧地清醒过来。只是还是虚弱,过了好一会儿,才分辨出自己身前不是折返的同伴,而是前来寻人的天山弟子。
“诸位大侠……”镇民嗓音嘶哑难听,却是挣扎着想要起身,朝着这些救下自己性命的人拜下。
四人赶忙拦住他,又问起问题。
为什么他会被一个人留下?其他人如今是什么状况?一路走来,他们可有找到赵大的线索?
镇民痛苦地摇头。他操着那口嘶哑虚弱的嗓音,告诉江湖客们:“小的名字是周六儿,此番在这儿,只因前面不慎踩进了石缝里。纵然被人拔了出来,腿脚也被扭到,动弹不得。”
他没办法走路,其他人就只剩下两个选择。要么一路让人背着周六儿前进,要么把周六儿留在某个地方。
镇民们选择了后者。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放弃了同伴。只是对诸人来说,这已经是他们在雪山上的第三日,快要第四日了。他们一同在石壁下方歇息一夜,按照计划,最多再找半天就要折返。这找人的半天,就暂且把周六儿放在原处。等到半天回去,他们不论有无发现赵大的踪迹,都会重新回到石壁旁边。那以后,才是带着周六儿一同下山。
这是雪山子民世世代代的行事方式,周六儿并不会怨愤什么。他知道同伴们只要还活着,就不会真的放弃自己。再说,轮到他遇到类似状况,位置互换,他也会是一样的选择。
不过他是在见到折返的同伴们之前,先碰到了天山弟子们。
虽然前面险些丧命,但这会儿,周六儿的心态还算不错。只是到底虚弱,说完这些,没一会儿,就又迷迷糊糊地晕了过去。
天山弟子们对视一眼,神色复杂,却也都知道:“得先把他送下去。否则的话,他会真的没命。”
还有一句话,他们没说,可每个人都知道。
——如今根本不是周六儿印象中他被放下的“镇民上山第四天”,而是第八天了。
也就是说,本应折返的众人迟迟没有出现。不光是不曾来找周六儿,也不曾回到镇中。
“不想这些。”梅映寒吩咐,“咱们找到了人,就要把人好好地带走。这样,接下来咱们兵分两路。玉涵、韩殊,你们先带着周六叔下山。一是找人照顾好他,二是把咱们寻到正确路子的事儿告诉师长们。再有,这么多人一起消失了,”沉默片刻,“请人做好最坏的打算吧。”
众人心情沉重,点头。
梅映寒又看白争流:“白兄,咱们就再在山上待上两天,继续往前。”
白争流珍重应道:“好。”
如今正是晌午。几人没再多说什么,商量好便分头行动。
玉涵、韩殊轮流去背周六儿,白争流与梅映寒则轻装简行,一路朝上。
他们走啊、走啊。迎着大雪,迎着狂风。
不知过去多少时辰,两人忽然在风雪尽头,看到两个小小的、活动的影子。
白、梅两人登时振奋,加快了脚步。
可是,随着双方不断靠近,两个人的神色一点点发生变化。
他们的心情变得古怪又沉重:若是没有看错,那两个小小的身影,仿佛正是晌午才与自己二人分别的玉涵、韩殊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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